距離福島第一核電站220公里外的東京，外國記者、僑民正設法逃離這座被核泄露陰影籠罩的國際大都市，但東京人仍淡定地過著他們的生活。 　　 　　“像過年時一樣”
　　那些健壯的烏鴉在東京的樓宇間盤旋，它們的叫聲顯得興奮而貪婪。
　　3月12日一早，A-commerce社長秋葉良和乘坐的列車從靜岡抵達東京站。他認為自己運氣不錯，因為出站時很輕松就攔到了一輛出租車，原本20分鐘的車程，也只用了一半時間。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東京：亮出“空車”的Taxi滿街逡巡，往常擁擠不堪的路段居然一路暢通，他感覺“空得像過年時一樣”。
　　在前一天的下午，這個島國的東北部發(fā)生了9級強震。盡管日本人早已習慣大地的震顫，但這次猛烈的搖晃還是讓他們感到了一些不同尋常。地震是日本時間下午3點12分發(fā)生的，當時秋葉正在靜岡的一個會場進行一場商業(yè)演講。
　　“哦哦，地震了哎。”臺下的聽眾笑著，一邊躲到桌子底下。著名的活火山――富士山就在靜岡縣境內(nèi)，秋葉心想：這火山300多年噴發(fā)一次，上次是1707年，難道是時候到了？
　　一分鐘后，地板還沒有停止顫抖，大家的臉色沉重起來，沒有人笑了。秋葉的手機上，傳來電信運營商發(fā)來的短信：日本東北部發(fā)生地震。20分鐘后，又接到一條：海嘯來了。
　　此時，正在東京芝公園酒店演講的葉千榮，也收到了短信。葉是東海大學教授，經(jīng)常在日本各主要電視臺，與政府閣僚和各政黨領袖進行專訪對談。
　　25年前從中國來到日本的葉千榮，經(jīng)歷了阪神大地震、千葉地震以及無數(shù)次小地震。他想不到，自己的演講將遇到日本史上最大的地震，釋放能量相當于12000顆原子彈，是汶川大地震的20多倍。
　　利用聲波比震波快的原理，日本三大移動運營商NTT、KDDI以及軟銀，都為用戶提供了“震災傳言板”免費服務，提前10秒鐘，酒店服務員已四處奔走，告知里面所有人趕緊躲到桌子底下，大地震即將來臨。
　　身材高大的葉千榮沒能來得及躲到桌子底下，他看著左右搖晃的大樓，心想這次晃動真厲害。
　　事實上，距離地震震中600多公里遠的東京，從收到地震預警信息的那一刻，已自動開啟了應對按鈕：3月11日下午，日本自衛(wèi)隊就派遣出救援人員和救災車輛前往震區(qū)救援；12日，出動了5萬自衛(wèi)隊隊員，以及90架飛機和25艘船只；13日，總數(shù)24萬人的自衛(wèi)隊已出動所有戰(zhàn)斗人員。
　　不論是秋葉還是葉千榮，兩個演講會場上，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打電話，但聽到的幾乎都是忙音。忐忑了兩個半小時后，秋葉收到短信：公司一切平安�！拔易约簩Φ卣鸷芰晳T，日本人從小就接受地震的防護訓練。我擔心的是公司里的中國員工�！鼻锶~說。事后，公司里的兩位上海姑娘告訴他，當時確實被“嚇哭了”。
　　并非所有日本人都如此淡定。地震發(fā)生后，秋葉跑到樓下，看到一個歐巴桑（老婦人）面如土色，抱住懷里的狗兒瑟瑟發(fā)抖。那只丟魂落魄的大狗竟也像人一樣，兩只前爪緊緊搭在婦人肩頭。
　　
　　淡定的驚慌
　　過了兩個多小時，葉千榮從酒店走出來。此時的東京街頭已擁入了幾百萬人，穿著大衣、戴著口罩，有的頭上還有公司發(fā)的頭盔，但卻沒有人走到車道上，公路上停滿了汽車，交通完全癱瘓了，卻沒有一輛車鳴放喇叭。葉千榮覺得，這就像一支參加葬禮的隊伍，就像《圣經(jīng)?出埃及記》里描述的，憂慮、焦急卻有序。
　　等到演講下午五點鐘結束后，秋葉趕到靜岡車站，那里圍了很多人，新干線和JR都停了，沒人出得去。他在第二天中午，才坐上開往東京的新干線。
　　這座干凈得如同電玩場景的城市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落寞。在六本木――以西方人聚集和夜生活聞名的街區(qū)，飯館生意寡淡，往日的喧嘩如魔術般突然消失；超市的柜臺大片的空位，食物、水和電池被搶購殆盡。
　　秋葉的辦公室是棟新樓，除了開門時有點嘎吱聲外，沒發(fā)現(xiàn)別的損壞。倒是生意上的損失不小。很多客戶在東北地區(qū)，青森縣有個已經(jīng)談妥的項目，因為地震被迫取消了。秋葉預估基本損失在2000萬日元左右。
　　這是一家為日本企業(yè)提供對話貿(mào)易方案的公司，同時教授商務漢語。山本（化名）是日本某著名商社財務總監(jiān)，震后他仍堅持來這里上課。他說這是他1948年出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地震。
　　與大多數(shù)東京市民一樣，山本去超市買了12大瓶的水、兩袋大米、干電池和收音機，然后把車開到加油站加滿油。這些更多層面上，是為即將到來的東京區(qū)域性停電作準備。
　　地震過后，因為公共交通尚未完全恢復，很多東京公司允許員工在家辦公�！澳呐率�10點上班4點下班，我們還是視作正常上班，工資不會受影響。”山本說。
　　東京人仍不緊不慢地過著他們的生活。健身者未因核輻射的威脅停止出行，他們跟往常一樣繞著皇宮一圈圈跑步。東京的大街小巷甚至很難發(fā)現(xiàn)警察蹤影。街上行人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異常。一位外國人說，日本人在太平社會生活得太久，都已經(jīng)呆得“木掉”了。
　　倒是外國人情緒緊張得多。地震后的第二天，A-commerce所在大樓里的外國住戶都已經(jīng)撤出日本，飛往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地。
　　A-commerce中文教師周冰清，每日在網(wǎng)上跟上海家里人說，“放心，沒事”。但一有風吹草動，國內(nèi)的朋友便把消息發(fā)到MSN上，然后問：你還不回來？
　　3月15日，東京陰云密布，似乎大雨將至。但下午3點，太陽竟從云縫里露出臉來。東京地區(qū)檢測到放射性物質(zhì)輻射量超過正常標準的消息在風中流傳。這一天，周冰清的兩個朋友告訴她，已經(jīng)訂好了下周的機票，一個去美國，一個去新加波。
　　這個消息深深地刺激了周冰清，她終于繃不住了，中午時趕回住處，收拾好衣服，去銀行把所有的錢都取出來。她的朋友們，都在瘋狂地上網(wǎng)搜查飛機航班信息�！百I得到的都是30萬日幣的高價票，但大多數(shù)人都毫不猶豫訂下來，不管價錢了�！敝鼙�清恨不得馬上回到上海的家中。
　　秋葉托私人關系，為兩位上海姑娘訂下3月13日的返程機票。因為接下來幾天里，東京飛往上海的機票早已售罄。
　　
　　“看那些畫面我們不會哭”
　　“我們的第一想法是幫助同伴，然后再考慮自己事情�！鼻锶~說，“船要沉了，船長當然要堅持到最后一刻�！彼麥蕚涞热毡緩氐捉獬�了核輻射威脅后，再把員工接回來。
　　受訪的諸位日本人對政府發(fā)布的消息基本持相信態(tài)度，山本表示，“從未想過要離開東京”，但“如果政府下令疏散，那就聽政府的吧”。
　　核泄漏到底有多嚴重？供職于川崎汽船公司的勇太表示，“雖然（政府）不是說謊，但肯定說的不是事實的全部�！�
　　3月25日，勇太將遠赴中國開始半年的留學生活。這看起來像是逃離了潛在的核輻射威脅，但他卻不覺得自己幸運。“如果自己出去，但不能幫助家人和朋友，那你怎么生活下去呢？”
　　歐洲的年輕人已經(jīng)走上街頭，游行反對核能的濫用。在勇太的身邊，還沒有對核能持這樣極端反對態(tài)度的人，雖然日本經(jīng)歷過原子彈的傷害。“像一些經(jīng)歷過二戰(zhàn)的長輩，對原子能武器很抵觸，但核能用來發(fā)電的話，他們不大反對，日本本來就資源稀缺，核電占到日本發(fā)電量的三分之一�！�
　　災區(qū)于勇太來說，似乎是個遙遠的存在，盡管離他們只有200多公里。勇太雖然覺得受災的人們很可憐，但并沒有“太多的悲憫”。
　　“我們的感情表達方式跟中國人不一樣，”勇太說，“即便是日本女人估計也會跟日本男人差不多，看著那些畫面不會哭的。超市里就算沒東西，大家也不會打架，大和民族還是個比較乖的民族，從古代就習慣了忍耐�！�
　　美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魯思?本尼迪克特，將日本文化概括為“恥感文化”，每個人總是強烈地意識到他人對自己行為的評價，所以千方百計地證明自己與大家是一樣的。這造成當社會面臨危機，市民的想法不是先顧自己，而是不給社會添亂，在通往災區(qū)道路不暢時，人們也不想妄自行動，增加軍隊救援負擔。
　　沒經(jīng)過這種文化熏陶的中國人，有點像驚弓之鳥。3月14日中午，中國留學生周彥璐正在公寓打包箱子，突然接到朋友電話，告之福島核電站第三反應堆外殼已經(jīng)爆炸了，趕緊跟他逃命去。被嚇壞了的周，趕緊丟下大小包裹奔出房屋。
　　隨后，她聽到所在筑波大學廣播里的封校消息。雖然距離福島第一核電站有200多公里，但學校在核電站第二次爆炸后，還是立刻決定遣散所有學生。這所大學擁有約1000名中國留學生，大部分人決定從大阪回國。
　　周彥璐決定到東京去，即使沒有地震發(fā)生，她也原定于3月底從東京飛回國。地震后，她常守在電腦旁，查看網(wǎng)上的地震消息。
　　中國網(wǎng)站的反應速度超過了她的想象，有的消息日本還沒有公布，中國網(wǎng)站便已率先報道出來，“小道消息”滿天飛。3月13日，她們先是從新浪網(wǎng)看到女川核電站輻射強度超過正常400倍，繼而看到另一條新聞說放射量正常，晚上時又有中國媒體報道輻射強度高出正常值700倍。
　　日本媒體的更新沒有那么快，日本人最信任的電視臺NHK上，主播依舊態(tài)度冷靜，不疾不徐地播報新聞，在日本新聞網(wǎng)站上也很少看到模糊不清的消息。除了受災的東北地區(qū)，日本其他地區(qū)仍然照常運轉。
　　3月13日星期天，葉千榮接到稅務師的電話：“納稅手續(xù)都準備好了嗎？”此時，他才想起還剩最后兩天了就得納稅了。他問稅務師：“不因為大地震寬限幾天嗎？”
　　得到的答案則是：“不會，東京橫濱不是災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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