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念唐山大地震30周年之際，“地震”一時成為熱門話題。7月22日發(fā)生在云南省昭通市鹽津縣的5.1級地震，因“市政府扣壓準確預報不傳達”的報道，人們在熱議地震之時，又平添一股怒氣和疑慮。為此，本報約請地震預報專家、官員，回應諸多公眾關心的熱點問題。受訪的人士有的是資深地震預報專家，親歷了唐山大地震的前前后后；有的是身居要職的國家地震局官員，負責目前的地震監(jiān)測預報工作。(應被訪者要求，在此集體以國家地震局專家的身份出現(xiàn)。)
　　
　　鹽津地震有“預測”但沒“預報”
　　
　　記者：7月22日發(fā)生的云南鹽津地震，造成上百人傷亡。對這次地震，地震部門是否事先有所察覺？
　　專家：云南是一個地震多發(fā)區(qū)。1974年昭通曾經發(fā)生7.1級強震。從理論上講，這次鹽津地震是那次強震的一個遠期余震。唐山大地震到現(xiàn)在30年了，至今每年還要發(fā)生4級以上的余震，有時候是5級。
　　因為是地震多發(fā)區(qū)，云南當?shù)負碛薪涷炟S富的工作人員和非常有效的地震觀測設備。這次地震，事先有很多前兆和異常，當?shù)貙＜艺J為很可能會發(fā)生地震，跟市政府打了報告，市政府開了會，然后向省政府報告，省政府批示讓他們密切注視、加強監(jiān)測。
　　從監(jiān)測預報系統(tǒng)來講，這次地震是有“預測”的，但政府最后沒有發(fā)布“預報”，所以這次地震可以說是“有預測，但沒有進行有防震減災實效的預報”。
　　
　　記者：國家地震局的專家對這次預測有何意見？
　　專家：這是當?shù)氐卣鹁值念A測意見，還沒有拿到國家地震局的層面來討論，我們負責監(jiān)測全國范圍內的重大震情。
　　對于震情預測，各級地震部門每周都要集中專家會商，從地震學、地形變、地磁、地電、重力、地應力、地下水、動物異常等各個方面去判斷，經常是“口沫橫飛”，意見不一。即使最后“投票表決”形成明確的會商意見，肯定會寫成“有發(fā)生幾級以上地震的可能，但是也不排除不發(fā)生的可能”，然后向政府報告。
　　拿到這樣一個模糊的預測意見，政府在決策時自然很為難。地震預報是一把雙刃劍，你報了它不來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地震預報往往外行立大功
　　
　　記者：我們知道1975年發(fā)生在遼寧海城的7.3級大地震，當?shù)卣�府在震�?小時及時疏散了民眾。在當時的預報水平下，是如何做到的？
　　專家：今天回過頭看，海城地震的預報成功仍有很大的偶然性，它經歷了一個長、中、短的預報過程。
　　很早李四光先生就關注到了郯廬斷裂帶，在遼寧和山東建立了地震監(jiān)測機構，到了1973年觀測到了一些異常情況，1975年初劃定了重點危險區(qū)。
　　在邢臺地震發(fā)生后，民間曾經總結了一句諺語，叫“小震鬧，大震到”，海城地震恰好也是這種類型的地震，先是密集的小震，然后是突然平靜下去，再接下去就發(fā)生大震。
　　臨震前有一些征兆顯露出來，我們馬上派隊伍到了營口。當時的遼寧省革命委員會一聽說有地震，立即拍板，組織疏散民眾，緊接著，地震就發(fā)生了。
　　其實，這個時候地震也有不來的可能。我們地震工作者怕看不準，猶猶豫豫，反而外行更敢決策。事實上，直到今天，海城地震算不算成功的預報仍有爭議，有些科學家認為它的資料零亂、證據(jù)不全。
　　
　　記者：青龍在唐山大地震中創(chuàng)造了奇跡。距離唐山只有65公里的青龍縣，在那場大災難中及時采取了防震措施，無一人傷亡。
　　專家：這個事情看似有說服力，實際上是“歪打正著”，同樣是外行立了大功。
　　當時華北地區(qū)地震形勢日益緊張，1976年7月14日，我們在唐山召開了一個“全國地震群測群防工作經驗交流會”。大概在18日晚上，國家地震局分析預報室京津組組長汪成民向大家介紹華北地區(qū)的地震形勢，內容無非是最近華北的情況比較復雜，這一家有什么預測意見，那一家有什么預測意見。
　　青龍縣派出的代表恰好是一位剛到地震辦工作的年輕人，一聽有地震，隨即向縣里匯報，當?shù)氐目h委書記是工農兵學員出身，也立即部署防震措施。而唐山周邊的其他區(qū)縣也有人參加這個會議，但是他們都沒有采取措施。
　　
　　地震預測意見該不該告訴公眾
　　
　　記者：有一種意見認為應該打通科學家和公眾之間的信息壁壘，科學家可以自由地把預測意見告訴公眾，由公眾自己去判斷、選擇。
　　專家：這也不是負責任的做法。中國地震局幾乎每天都會接到一些個人的地震預測意見，稱在某地會發(fā)生8級地震。在我們自己的會商會上，也經常有專家提出個人的預測意見。如果這樣的消息不經過濾，全部告訴公眾，那人們每天什么事也不能做，全部躲地震去了。
　　像這樣的事例有很多。2005年松花江水污染事件發(fā)生時，有個別專家認為哈爾濱有震情，很多民眾聽到消息，裹著棉衣在大街上過夜；2003年SARS肆虐的時候，河南安陽出現(xiàn)地震傳聞，有幾十萬人住在大街上；2002年西昌也有地震消息，當時很多人外逃，火車上爬滿了人。
　　最后這些地震都沒有來，把老百姓折騰得夠嗆。
　　
　　記者：那么政府一般采取什么措施呢？
　　專家：現(xiàn)在的做法是，對一些可能性不大的預測，政府一般采取“內緊外松”的措施。
　　1998年春節(jié)的時候，北京理工大學的一位教授預測北京門頭溝地區(qū)可能發(fā)生7.3級地震，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很多群眾開始到天安門廣場過夜。北京市委知道后很重視，召集中國地震局的專家會商。討論后，大部分專家都否定了地震發(fā)生的可能，決定在電視上公開辟謠。
　　節(jié)目臨近播出的時候，市里打來電話，要求暫停播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最后國務院還是決定播出這個辟謠節(jié)目，但是在內部并沒有松懈，一方面通知醫(yī)院騰出幾萬張床位準備接待傷員，同時安排武警戰(zhàn)士全部堅守崗位準備救援。
　　
　　記者：最后地震來了沒有？
　　專家：沒有。但是這些內部措施，也花費了政府大量財力。
　　
　　“只有中國把地震預報當作一項政府職責”
　　
　　記者：地震預報的成功率很低，為什么中國還要花費大量財力去做這個事情？世界上其他國家是如何預報地震的？
　　專家：地震預報有雙重特性，一方面它是科學至今沒有解決的事情，具有科學探索性；另一方面它有強烈的社會需求。
　　在歷史上，我國是遭受地震災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公眾迫切需求在地震前能夠得到告知。1966年邢臺大地震傷亡5萬人，周恩來總理3次到災區(qū)，希望科技工作者急人民群眾之所急，勇敢地投入到地震預報的工作中去。
　　國外一些科學家前幾年在美國《科學》雜志上撰文，認為不可能作出地震的短臨預報。因此，很多國家都是把地震預報當作科學探索的內容，科學家可以把預測意見發(fā)表在專業(yè)刊物上，但是一般公眾看不到，只有中國是把它作為一項政府任務、職責來做。
　　
　　記者：這門科學的發(fā)展前景如何？
　　專家：我們現(xiàn)在是邊研究、邊觀測、邊預報，從本質上仍處于初級探索階段。但是我們對地震預報并不悲觀，相信揭示了地震的演化規(guī)律后，能夠在預報水平上取得突破。
　　目前在有利條件下，比如地震發(fā)生地的監(jiān)測臺網密度比較高，對這個地區(qū)地層活動的研究比較深，再加上某些類型的地震在震前征兆明顯，我們就可以作出一定程度的預報。
　　自海城地震后，我們對發(fā)生在遼寧岫巖、云南孟連、新疆伽師、甘肅民樂等地的地震，都作了準確預測，最終由政府發(fā)布預報，及時疏散了民眾。
　　
　　記者：在地震預報水平如此低下的今天，如何保障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專家：中國大多數(shù)大城市都處于地震活動較為強烈的地區(qū)，地震安全形勢很不樂觀。我們現(xiàn)在提出要執(zhí)行綜合防御的方針，重視地震安全規(guī)劃，加強防震減災管理，建設、完善預防和應急救援體系。美國和日本就是通過這些舉措，大大減少了人員傷亡。
　　一個初步方案是，先劃出全國的地震重點監(jiān)測防御區(qū)，由國務院發(fā)文給當?shù)卣�府，明確規(guī)定在這些區(qū)域內必須采取的各項防震抗震措施。如果情況嚴重了，中國地震局將劃出地震重點危險區(qū)，用不同的顏色代表危險的等級，及時向國務院發(fā)出預警。
　　（8月3日 《南方周末》，作者分別為該報記者和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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