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誰有權定義“惡俗”
發(fā)布時間:2020-06-05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在京音樂界的一些高端人士日前舉行一個網絡歌曲批判的座談會,《新快報》的報道標題是“抵制網絡歌曲惡俗之風,推動網絡歌曲健康發(fā)展”。這個題目讓我很吃驚,惡俗與健康,誰來定義,由誰確定?或者,誰有定義和確定的權力?很顯然,參加座談會的人自認為有這個權力,因為與會人員表示,“廣大音樂工作者和網絡從業(yè)者一定要共同攜手,以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主人翁意識,自覺抵制網絡歌曲惡俗之風,凈化網絡環(huán)境,傳播先進文化……”。自說自話地搶占傳播先進文化的話語制高點,坐實對方的惡俗。是的,我也不喜歡網絡歌曲,但我更害怕這樣的標題,這是一種訴諸權力的意識形態(tài)表達,不得不讓人警惕。
從歷史上看,什么叫惡俗,什么叫健康,世人如果不是鐵板一塊,兩者的標準也就不可能劃一。我們現在讀到的《詩經》,很多是當時各地民歌,很俚俗。其中十五國風,和雅、頌相比,后者如果被視為純正,前者就被視為低俗了,特別是其中的“鄭衛(wèi)之風”?鬃庸倘粚捜荩瑒h詩過后,還聲稱“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墒堑搅酥祆淠抢,因其他所認為的低俗,還要把鄭衛(wèi)兩風從十五國風中“凈化”出去。其實鄭衛(wèi)多情歌而已,儒家講究發(fā)乎情止于禮,可是那些民歌不管這些,我口唱我心,并不到禮為止。比如這首鄭風中的《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边@是一女一男隔河對歌,女的很主動:你要是想我,就把你的下衣撩起過河來。你不想我也沒關系,難道就沒有別人了?最后還笑罵:小狂人看你狂的那個樣兒。這樣的直白出自女子之口,在鼓吹“男女之大防”的道學家眼里,傷風敗俗,又豈止是不健康!所以朱熹在衛(wèi)風之外,更反感惡俗的鄭風,說:“衛(wèi)猶為男悅女之詞,而鄭皆為女惑男之語!笨墒牵サ舻缹W的眼鏡,這首詩包括其他鄭風在內,也就是女性情感的直端表露,何不健康之有?
在某種意義上,網絡歌曲也就是借助網絡形式傳唱的民歌,風而已。它重娛樂不重教化,并以輕快的風格在網絡上流傳,其風頭顯然壓倒了翰林音樂院。我很理解后者的心情,研究對策并非不可。但不必義正詞嚴地指責對方是惡俗,這樣健康和高尚就是你的品牌了,你就成了先進?還以當年詩三百說事,風雅頌,風乃各地民歌,雅為京畿之音,頌是廟堂祭祀之曲。以地位論,風為下,頌包括大雅屬于上層音樂。因此,風當然俗,頌當然雅?墒且詺v史眼光看,恰恰是那些被視為俗的國風,比雅頌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以后,頌之類的音樂在皇權社會中更加翰林化和廟堂化,可是它的音樂地位再高,背景再硬,在傳唱上,還是敵不過被它視為鄙俗的草根歌曲。我這樣說,并不是判斷座談會上的音樂家們譜不了好曲,事實上他們曾經有過不錯的曲子在流傳。我只是感到他們的發(fā)言脫不了翰林味和廟堂腔,這樣的腔調于藝術創(chuàng)作不利,我便善意地提個醒。
俗就是俗,未必就是惡俗。就俗而言,它完全有它存在的理由。人本來就處在一個世俗性的世界中,這個世界需要雅,但不能因此排斥俗,更不能因為自己反感,就把對方打成惡俗。甚至,即使惡俗(說到底,這是因人而異的),也不能兀自以為正義,大張輿論,要求剪滅惡俗。我不知道什么叫“一定要共同攜手”,“自覺抵制”和“凈化”,莫非是在呼喚封殺?那沒有什么比這更令人反感和可怕的了。以凈化之名,行其反多元之實。一個正常的文化生態(tài),多元比凈化更重要。其實抵制所謂惡俗的最好的辦法,不是大張撻伐,而是埋頭創(chuàng)作。只要你能拿出吸引聽眾的作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至于什么“社會責任感和主人翁意識”,就更不必。這塊土地人人都是主人,包括那些網絡歌手。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固可嘉,但就藝術創(chuàng)作而言,如果靈感比責任感更重要,那么,攻訐之心卻是靈感的殺手。(作者系南京曉莊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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