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毛澤東紀念館風(fēng)波]孟良崮戰(zhàn)役紀念館講解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小荒丘上的淺紅色大屋,被一片沃野所包圍,色澤躍然、更顯突兀。從國道下來,穿越進入土山村的田間小道,這座村民自建的“毛主席紀念館”是必定會進入視線的風(fēng)景。說是紀念館,格局與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無異,院墻不過一米,青磚堆砌而成。正屋簡單粉刷,綠門紅柱,透著鄉(xiāng)土的喜氣,東屋還只是毛坯磚墻,勉強撐起。張茂林和范明臣此刻正守在館內(nèi)。
“房子是老式的,但是屋檐下面加了紅五星就是新式的了,這叫新老結(jié)合!奔o念館的設(shè)計者張茂林對自己的作品不無得意。張茂林77歲了,家在距此20多里地的神營村,他不光是設(shè)計者,還爬高走低,親身參與了建造過程!懊飨癁橹袊⒘四敲创蟮墓,我出這點力算啥?”他反復(fù)念叨。以前干過建筑隊,這活對他來說,小事一樁。
如果不是被南陽市方城縣政府部門定性為違章建筑,這個不起眼的紀念館僅僅是張茂林他們藉以崇敬領(lǐng)袖、教育后輩的感情宣示,并不求廣為外人所知曉。與其比鄰而建的祖師廟和小學(xué)一樣,只是作為鄉(xiāng)村公共空間的一部分,對人心施以影響。而現(xiàn)在,他們不得不“迎接”外面的紛擾。
建館
東屋的兩間房,其中一間作為十大元帥和雷鋒畫像陳列室,同時兼具廚房的功能,鍋碗瓢盆凌亂擺放,自愿來幫忙的婦女正在準備午飯!斑@都是學(xué)習(xí)的榜樣,人家為國出了多少力!”張茂林指著墻壁上的畫像說,等粉刷好了之后,要把劉胡蘭這些榜樣的照片都放進去!坝忻亩家獢R到這兒!
看大門的義工是70歲的范明臣,從市里來的!霸谀详柺欣锝o人看大門怎么也能掙個800塊,但我就愿意在這里免費看!彼f,來回車費都是自己掏。去年村民農(nóng)忙的時候,就看過一陣,現(xiàn)在秋收,又來了。
約摸半小時后,紀念館的發(fā)起人徐保卿開著農(nóng)用三輪車趕來了,他正在地里干活,還帶著滿身泥土。53歲的徐保卿是村里的副書記,建毛主席紀念館的想法從2004年就有了,那時他還是村支書,在他之前,村里已經(jīng)6年沒有干部了,稅款和公糧沒有一戶人交!拔覀冞@個村不好管理,窮、復(fù)雜,干部不好當!毙毂G湔f。
2003年,鄉(xiāng)里在群眾中調(diào)查,要選村支書,徐保卿評價最高。當上書記一個星期后,要交公糧了,徐保卿這樣跟村民說:“我當干部,口才和文化都沒有,交公糧是咱們應(yīng)盡的義務(wù)!币(guī)定3天,他兩天半就收上來了。當了一年支書,他把村里大事小事理順后就不干了,專心去修他的毛主席紀念館。“現(xiàn)在的社會風(fēng)氣不正,毛主席一生的事跡應(yīng)該讓大家都知道知道,琢磨自己做得對不對,如果每個人都只為了自己,那中國就完了!
徐保卿的計劃得到了支書的支持和黨員會表決通過。正式開工以后,張茂林等外地人聽說此事后也都陸續(xù)參與進來,鋼筋、水泥、石子,誰有什么就奉獻什么。“不宣傳也不發(fā)動,哪怕奉獻一根針也行!毙毂G湔f,剛開始只有他們幾個骨干捐錢,慢慢人越來越多,有人來干活,有人送菜和飯,一聽說建毛主席紀念館,都來幫忙。
徐保卿連老婆在鄭州打工的錢都用上了,自己的種地收入全部投了進去,到現(xiàn)在他也不知道拿了多少,有人說紀念館的造價一共花費10萬,徐保卿拿不準:“反正有點錢就拿過來,存錢干啥,只有為別人辦點好事,錢才有用!毙毂G湔f,他唯一的開銷就是抽煙,最便宜的紅旗渠,2塊5一包。
建館的一磚一瓦、放錄像的電視、介紹毛主席生平的圖片資料,小到一個雞毛撣子都是個人捐獻,本村、外地,認識不認識的。4年里,有一點東西就建一點。有材料就蓋,沒有了就停工,原本不足一年就可以完工的建筑,直到2009年才算落成。
時至今日,大家依然樂此不疲地談?wù)撝^過程中的人和事,那是他們最快樂的回憶。毛澤東的機要秘書高智和著名紅色革命者馬賓題寫了匾額;各地的老干部聽聞此事后趕來參觀;有人一聽說是為毛主席建紀念館,也不去外面打工掙錢了,留在村里幫忙。盡力貢獻的大人物、小農(nóng)民、陌生人,讓徐保卿和張茂林他們似乎重新回到了自己記憶中的理想社會,因毛主席紀念館而聚合起來的力量讓他們對自己崇拜的東西更加篤信。
塑像
2010年農(nóng)歷3月16日,土山村祖師廟一年一度的廟會。人多熱鬧,徐保卿想把這一天作為毛主席紀念館的開館日。開館前3天,他和村民正等著鎮(zhèn)平縣王崗鄉(xiāng)人董保富的到來,董保富承諾要捐贈一尊毛主席塑像。像還未到,鄉(xiāng)里的干部先來了,宣布紀念館非法,必須關(guān)閉。毛主席塑像也不能立,得放到縣文化館。正在路上的董保富聽到消息后,只能把車停到了村外。
徐保卿和鄉(xiāng)干部據(jù)理力爭。對于“紀念館占用耕地、事先沒有得到批準”的說法,他感到委屈。這塊地原本就是荒地,哪來占用集體土地之說,籌建文化大院時,村委會支部聯(lián)合也是蓋章簽字了的?墒,鄉(xiāng)里的態(tài)度沒有商量余地,董保富不愿意把塑像送到縣文化館,只好運回。徐保卿幫著把像運到了一個親戚家,暫時安放。
3個月之后,趁著天黑,徐保卿、張茂林幾人又偷偷把像運了回來,連夜立到了紀念館里。第二天,性格樸直的徐保卿給鄉(xiāng)里打了電話:“毛主席像已經(jīng)立起來了,你們要拉走就來吧!币恢钡2011年7月,方城縣國土局“責(zé)令限期拆除”的行政處罰決定書終于送到了徐保卿手里,他拒絕在上面簽字,并對2600多元的罰款感到憤怒:“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徐保卿和大伙商量之后,決定申請行政復(fù)議。家在方城縣里的陳洪濤擔當了他們的代理人。“我很理解他們,農(nóng)民其實挺樸實的,他們沒有任何政治觀點,就是一種感情的表露。真正弘揚毛澤東思想,靠這些是不行的,但這也是基礎(chǔ)之一。” 陳洪濤說。他今年40歲,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大學(xué)讀的是中文系,對于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自有一套完整的見解和認識!拔揖褪敲珴蓶|思想的追隨者!标惡闈敛谎陲。
紀念館面臨拆除的消息在網(wǎng)上傳開之后,徐保卿已經(jīng)接待過形形色色的人,有自稱是省里、市里來的,能為他提供幫助,隨后不了了之,有出版社的,想把他的事寫成書,但是要收費!拔椰F(xiàn)在啥都不相信,只相信毛澤東一生才是真正為人民服務(wù),現(xiàn)在當官的和老百姓都有好有賴。毛澤東一生為人民做了那么多好事,我們這一代不去繼承他,下一代就忘了!毙毂G湔f。
每逢毛澤東誕辰日、逝世日、建黨節(jié)或國慶節(jié),紀念館里的活動照常進行,參觀者一起唱紅歌、學(xué)習(xí)毛澤東的文章!凹词顾麄償嗨當嚯姡覀冞是照樣搞活動。”徐保卿說。同時,污水也不斷潑來,有人說他利用館里的一口井搞封建迷信活動,賣水治病。對于傳言,徐保卿唯有置之一笑:“我從來都是主張破除封建迷信的,毛主席是我的信仰,還能有不對的地方?”
“信徒”
類似土山村這樣的毛澤東紀念館在方城縣境內(nèi)并不止此一處。陳洪濤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叫杜春唐。2010年12月,他在自家院中安放的毛澤東塑像,剛立3天,就被方城縣政府有關(guān)部門帶走了。如今只剩下空落落的塑像底座和臨時碑文,“中華民族5000年的歷史上,第一位巨人毫無疑問是毛澤東。因為他起到了其他人無法代替的作用……” 碑文選擇了作家李敖《我眼中的毛澤東》片段。
這尊毛澤東像原本是平頂山機構(gòu)老紅軍、老干部要立的,希望杜春唐能夠當“通訊員”去北京請人寫碑文、參加典禮。他一口答應(yīng)下來,事情辦得差不多時,平頂山市卻出面阻止,老干部們只得作罷。人已經(jīng)請了,接待用的客車也租了,杜春唐只得自己訂做主席像,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生于1947年的杜春唐是“文革”中當?shù)睾蘸沼忻摹霸旆磁伞,當過縣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拔母铩焙笠颉胺锤锩铩弊12年牢,出獄后從商,如今身家數(shù)千萬。雖然很有錢,可他對自己的財富并不認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昔日的公有制!斑@些錢我遲早是要還給社會的, 現(xiàn)在貧富差距太大了,我的好幾套房子都空著,但是有很多人卻買不起房子。”杜春唐說,在這個體制中賺錢只是證明自己的能力。他自認對毛澤東的理解與普通人不同,能夠完全擺脫教條主義和意識形態(tài)。
陳春玲則是另外一類“信徒”,她在縣城一個民居里弄了一個“毛澤東思想紅色大學(xué)堂”,兩層小樓,一層自住,另外一層全被布置成了一片火紅,巨幅毛主席畫像前供著4色水果。
每天7點鐘,學(xué)堂準時開門,晚上10點關(guān)門,任何人都可以進來向毛主席鞠個躬。每周四下午搞活動的時候,屋外都擠滿了人,屋內(nèi)則是充滿激情的演講,或是誦讀毛澤東的文章和詩詞。毛澤東去世的那一年,陳春玲只有16歲,但她對毛澤東的感情看起來比那些年紀大的人還熾熱,只要提起毛澤東,如果你不打斷,陳春玲對毛澤東的贊美可以不停歇地一直說下去。
原本以賣菜為生的她現(xiàn)在專職在家里辦紅色大學(xué)堂,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但覺得值!爸灰獡碜o毛主席,大學(xué)堂就接受!标惔毫嵴f,有的人信了毛主席之后,就不信教,也不燒香拜佛了!坝幸换貋砹藗人,說著說著,就講起毛主席的壞話了。”陳春玲說,她一聽不對,就打斷了那人:你這是反對毛主席。然后,把他趕走了。
符號
南陽律師魏中生曾這樣總結(jié)這些情形:“去土山村紀念館的男性較多,他們基本上都對毛主席有深厚而淳樸的感情;紅色大講堂的參加者則以女性居多,主要宣講毛澤東的事跡;而以杜春唐為代表的一些人,不光是出于個人感情,還對毛澤東思想有自己的堅定信仰!
在人口眾多的豫南地區(qū),對毛澤東的信仰一直都是中國比較強烈的一個地方,早在“文革”時就是出了名的狂熱,今天,毛澤東思想雖早已從日常的百姓生活中褪卻,但在他們的精神世界,毛澤東的影子依然揮之不去。經(jīng)常到這些紀念館參加活動的,大多在40歲以上,幾代人都是農(nóng)民,文化程度偏低,人數(shù)眾多。用陳洪濤的話說,這里的群眾基礎(chǔ)比較好。
退休干部陳中貴是這些人里比較有聲望的一個。他曾是南陽市委的三把手,工作的后10幾年里,市場化的浪潮漫卷,他對市里的一些做法越來越看不慣,認為有失公正,以致于只能用“不干事”的態(tài)度來面對!耙苍S我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了。”他這樣感慨。1998年退休后,他便組織了10幾個老干部一起學(xué)習(xí)毛澤東思想,交流體會,
原本只是老干部們聊以慰藉的小活動,到今天影響力越來越大。每個月11日,陳中貴的毛澤東思想學(xué)習(xí)會,都會將南陽下屬和周邊很多縣的信仰者聚集過來。無論是方城縣的毛澤東思想紅色大學(xué)堂,還是鎮(zhèn)平縣的毛澤東精神大學(xué)校都在努力向陳中貴靠攏―他當過大干部。如果不能找到任何庇護,他們或多或少都可能遇到土山村那樣的“風(fēng)險”。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地方政府不喜歡他們干這些事。土山村的紀念館被政府勒令拆除后,終于點燃了他們的怒火。
2011年8月11日,方城、鎮(zhèn)平、鄧州、新野、淅川等縣的毛澤東信仰者都齊聚南陽,這一次不再是學(xué)習(xí)會。在大會上,代表宣讀了聲援土山村毛主席紀念館、支持徐保卿的檄文,措辭誠如面對強敵:“今日之事,緣于南陽方城縣國土資源局,冒天下之大不韙,戲全國人民之情感,公然無理強拆‘毛主席紀念館’。激起民憤,天怒人怨,人神共伐,聲討之勢遍及華夏!痹捳Z方式中斗爭思維鋒芒畢露,一如他們所崇敬的偶像。
討伐歸討伐,很多人還是不理解,紀念館、毛主席像為什么要被拆掉。“我是貧農(nóng),舊社會要過飯,解放全中國毛主席出了多少力,難道建個紀念館就成個事了?紀念毛主席有啥錯?礙著別人什么事了?” 張茂林恨不能痛說家史。
這些中國社會最底層的毛澤東信仰者,多是基于樸素的情感,他們不會理解,毛澤東三個字早已化為中國社會最敏感的政治符號。圍繞對毛澤東的論述和評價,在廟堂之高、學(xué)術(shù)之深處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評價,在毛澤東已經(jīng)去世了30多年后的今天,他的名字每一次出現(xiàn)在公共視野,激起的都是中國政治最幽深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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