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思源:國務院通過,之一
發(fā)布時間:2020-06-0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再次“跳槽”,工作矛盾依舊
──國務院第99次常務會議,我說服了趙紫陽
──“失蹤”一個多月
我較長時間生活在江西,工作在基層,看慣了不少地方單位和部門或多或少的本位主義;
后來到國務院直屬部門工作,沒想到在國家最高行政機關內部,本位主義問題的存在也是“正!爆F(xiàn)象。為此我在破產法起草工作中碰了不少釘子,弄得十分狼狽。如今回想起來,不能怨天尤人,應該承認,那點艱難曲折是我不能不付出的代價。
制定破產法,本來是我在為本單位──國務院技術經濟研究中心起草文件時提出來的一項建議。如果提交建議之后便罷休,那就會風平浪靜,一團和氣?墒俏移リP心這項建議如何落實,甚至還當上了破產法起草工作小組組長,要真刀真槍去投入戰(zhàn)斗,這矛盾就來了。本單位的任務是搞技術經濟研究,而我卻要全力以赴去搞立法,豈不是不務正業(yè)嗎?磕磕碰碰的事就免不了了。起初是委婉的批評,似乎作用不大,于是有一次我們單位主持日常工作的領導在與我談其他工作的時候,突然插了這么一句話:“小曹,像你這樣關心立法的同志,在立法部門工作最合適!彼f得很隨便,但決不是隨便說的。我接收了這個軟性逐客令之后,當然就要開始考慮去向了。
正好我與國務院辦公廳調研室的一位副主任有點文字之交,經他介紹,調研室主任也跟我談了話,作了一番考查。當時我還不滿40歲,有研究生文憑,有17年工作經驗并已發(fā)表幾十篇文章,調研室十分歡迎。加上原工作單位也在中南海,政治審查比較省事。很快,調研室的商調函就到了國務院技術經濟研究中心負責人的辦公桌上。事情至此,驚動了中心最高負責人馬洪,他不希望我離開中心,便讓其副手,即原先對我發(fā)出軟性逐客令的領導人出面挽留。未見成效之后,馬洪同志便親自出馬,采取了一種特別的挽留方式。1985年3月23日下午,召開了當時正在醞釀合并的國務院三個中心(技術經濟中心、經濟中心、物價中心)全體工作人員大會,馬洪在會上講話,其中談到了對中心工作人員的素質要求,應當是知識面很廣的專家。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舉了一個例子:
“比如說,我很佩服曹思源同志,他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培養(yǎng)的研究生,是學政治經濟學的,但是他對其他很多問題有興趣,他提出要修改憲法,建議恢復設立國家主席職位。當時有些人不理解,說學經濟的研究憲法干什么?設不設國家主席問題跟我們技術經濟研究中心有什么關系?大家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可是后來國家采納了他的建議,修改憲法時果然就寫進了設立國家主席。后來他又建議制定破產法,也有些人曾經表示不理解,說他不務正業(yè),研究經濟的人搞什么破產法?但是國務院采納了他的建議,目前正在起草破產法。最近曹思源同志要求調走,我當然希望他不要調走。但一定要調走也是可以的,因為他覺得在這里不能發(fā)揮他的作用嘛。但是我要說一句,像他這樣的人才,我們是需要的,今后像他這樣提出建議,只要是經認真研究而不是隨便想的,也可以由我們中心將這類報告往上送。”
當時我十分感動。說實在話,至今我對馬洪同志那番話也充滿感激。他肯定了我?guī)啄陙碓趪鴦赵杭夹g經濟中心的工作。雖然我所做的有些工作超越了本中心的業(yè)務范圍,但仍然是在為國務院工作、為國務院效勞,而不是干私活。
如果從知識分子十分重視的“知遇之恩”來說,我當時真應該改變主意,留在中心不走。但是,我終于沒有那樣做,而是堅決地調走了。為的就是破產法。因為我從起草破產法的工作過程中深深地體會到,破產法出臺之路是太艱難了,各種阻力太大了,需要做大量的協(xié)調工作和說服工作,要與人大、法院、國務院有關部門以及新聞界、學術界、企業(yè)界等各個方面打交道。在國務院辦公廳,做這些工作比較方便;
相比之下,技術經濟中心或發(fā)展研究中心在國務院的位置還是偏了一點,不便于協(xié)調。這些話當然無法向馬洪啟齒,我只好不作解釋而告別了中心。多年后偶爾想起,仍為那年未作解釋一事而感到某種缺憾,但愿今日這一段話能使之有所彌補。
到國務院辦公廳調研室上班的第一天,我便積極主動嚴肅認真虛心誠懇地向領導請示:“我知道調研室工作很重要,我也非常希望能做好這份工作?墒俏以诩夹g經濟中心工作時,承擔了一項國務院經濟法規(guī)研究中心組織的課題,就是起草破產法。目前尚未完成。由于我是今年1月30日正式成立的破產法起草工作小組組長,擔負了大部分具體工作,F(xiàn)在調到您這兒來了,當然一切工作安排都要經過您的同意。您看我是否可以繼續(xù)完成這項工作?”
畢竟是初來乍到,領導十分客氣。況且干部調動中,在原單位沒干完的任務繼續(xù)干一段,掃掃尾,也是正常的。新單位一般也不會那么小氣,不妨講講風格嘛。于是我的新領導十分痛快地回答:
“沒問題,都是國務院的工作,你繼續(xù)干吧!要好好收尾,善始善終!
我簡直高興極了!慶幸這回終于碰到一位有全局觀念的部門領導。此后我兼顧調研室日常工作和破產法起草工作,頗為舒心了一段日子。然而,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因為我自己沒有估計到,而領導上就更沒有估計到這項“掃尾工作”居然老也收不了尾。破產法這個“胎兒”孕育的特殊艱難,使它需要花費的時間超乎常人的想象。我不僅白天一有空就搞破產法,而且晚上大部分時間也不回家,住在辦公樓內搞破產法。破產法起草工作畢竟不是調研室本身的任務,完成得再好,也不會給調研室增光,只會給法規(guī)中心增光。即使不考慮爭光的問題,一般來說,任何一個單位的領導也不可能希望本單位的勞動力沒日沒夜地為另一個單位賣力。如此日復一日,我的頂頭上司的耐心臨近極限,矛盾就難免要爆發(fā)了。
這次矛盾的爆發(fā)倒有點戲劇性。
前面提到過,我們國家起草某項法律如果同某一個部委的業(yè)務有聯(lián)系,往往就由那個部委主持(鐵道部起草鐵路法,郵電部起草郵政法,諸如此類),并且撥給?、抽調專人做起草工作?上е袊鴽]有“破產部”,因而破產法的起草找不到某一個有實力的部委來主持。于是乎由法規(guī)中心牽頭,邀集有關單位派人組建的破產法起草小組及其工作小組,沒有一個專職人員,沒有一分錢國家撥款,甚至連一間臨時的辦公室也沒有。
別的困難不說,沒有錢就出不了差,怎么辦?逼得走投無路,我就只好“假公濟公”了。這前面一個“公”,是本單位的工作,后面一個“公”則是破產法起草有關的試點、宣傳、調研工作。
比如說,我1984年去沈陽幫李長春出主意,讓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受理企業(yè)破產案件,以繞開法院不能按市政府文件受理破產案件的難題,就是借國務院技術經濟中心讓我去沈陽出差開會之機。
到國務院辦公廳調研室工作之后,1985年6、7月間,我奉命參加國務院綜合工作組而出差四川、取道武漢回京。我又“假公濟公”,擅自找重慶市委書記廖伯康談話,動員他搞破產法試點;
到已被宣告“破產整頓”的武漢無線電三廠職工大會上去演講等等。我的上述“劣跡”,領導早有覺察。在一些人看來,這哪里是什么“假公濟公”,分明就是“假公濟私”嘛!
1985年10月,對于“破產迷”早就看不慣的領導宣布讓我和另外兩位同志出差搞勞動工資問題調研。為了防止我故技重演,臨行前,室領導單獨向此行負責人交待:要看嚴曹思源,不要讓他又借機搞他的破產法。這位臨時負責人倒是有名的老好人,他滿口答應后,又很快將領導的“密旨”透露給我,并表示:你實在要搞破產法就搞吧,只要盡量照顧一下勞動工資問題的調查活動就行了。
我覺得這位老好人真夠朋友,加上我認為對勞動工資問題的調查也是挺有意義的,因而在近一個月的出差途中,三人集體活動我盡量不耽誤,光調研筆記就記了上百頁,同時也大大方方地見縫插針干點“私活”。
在長沙,通過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組織了省直屬各部門關于破產法草案(1985年9月稿)征求意見的座談會;
在上海,通過市政府法制處和《民主與法制》編輯部聯(lián)合召開了由部分企業(yè)、銀行、法院、學術單位代表參加的座談會,征求對破產法草案意見;
在沈陽,考察了已受到“黃牌”警告的三家破產制度試點企業(yè),與市政府商議擴大試點的工作,并為配合這項工作而在沈陽市體改委組織的千人大會上做了破產法問題講演。
當我滿懷“假公濟公”雙豐收的喜悅回到北京的第二天,領導找我談話,批評我一路上搞破產法的種種“劣跡”,某些細節(jié)都很準確。我一聽就感覺到,“老好人”大概出于不得已而向上匯報了。領導的批評聲色俱厲,最后宣布給我一條出路──盡快把北京、湖南、上海、遼寧四省市勞動工資問題調研報告整理出來。要日夜加班,全力以赴!
所謂“全力以赴”,言下之意,至少是最近期間完全不準搞破產法了。而當時破產法草案征求意見稿已經發(fā)出去兩個多月,各部委和各省市自治區(qū)修改意見陸續(xù)反饋,卻一直沒有時間對那大量的意見進行分類、整理、研究、取舍,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新的一稿破產法草案。此時總理辦公室已來電話催問破產法草案什么時候能定稿,說紫陽同志很關心此事,要盡快提到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審議。怎么辦?放下破產法,對不起國務院總理,心里不好受;
拿起破產法,對不起頂頭上司,日子不好過。
矛盾已經十分尖銳,勢如水火,非此即彼,必須作出抉擇!正當我在機關食堂里邊吃飯邊思索時,一抬頭,發(fā)現(xiàn)總理的秘書也在同桌吃飯。我便把目前的工作矛盾向他和盤托出。我著重解釋:“并不是說離開了我,破產法就搞不成了。但是如果換一個人來搞,不像我這樣從頭至尾參與其事,情況熟悉,那效率就可能要低一些!
總理秘書聽罷此言,十分果斷地說:“你還是抓緊搞破產法,調研室的工作我去說說!
一會兒,我從食堂步行回到辦公室,“老好人”一見面就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領導上決定你不必整理出差調研報告,一心一意去搞你的破產法吧!”
真是雷厲風行!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里當然很明白,今天的越級申訴,已經把頂頭上司徹底得罪了。但我已顧不了許多了。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