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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亦之:,20-20=0,——“通史彩圖版風波”算術二人談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位“好心的朋友”來訪閑聊。打開電腦,對著《國學網》站上的帖子,一邊喝茶,一邊閑聊最近的《中國通史彩圖版》風波。述錄如下:

  好心人朋友:《新京報》發(fā)了幾大版報導這件事,題目比較嚇人,處理的方式也比較特殊。

你怎么看?

  馬亦之:說白了,這不是學術批評,也不是學術批判,更不是學術討論,而是以“學術批評”名義反“學術腐敗”,最后以無聊收場。所以我給這篇談話起了個題目,就叫20-20=0。就是說二十個質疑一個都不能落實。你說不叫無聊叫什么?你看,爭論僅在很小范圍進行。媒體很少刊登有關文章。網上的帖子和文章多一些。學術界更沒什么動靜。有哪個嚴肅的媒體和學術刊物登什么了嗎?什么都沒有。

  好心的朋友:王曾瑜先生說是他“偶然”看到了《中國通史彩圖版》隨手翻了翻宋代部份,感到“太不像話。”于是寫了文章,我覺得有點奇怪,你知道有什么來歷嗎?

  馬亦之:在網上看到署名陸豫的一篇文章:“從《中國通史彩圖版》風波看媒體的社會責任”。他說此事始于6月份,《 歷史學家茶座》最早發(fā)表王曾瑜先生批評《中國通史》彩圖版”一文!啊秾W術批評網》隨后轉載此文。七月,《新京報》記者采寫了關于《中國通史(彩圖版)》追蹤報道一文!贝撕髧鴥雀骷颐襟w和著名網站相繼刊登批評和反批評文章。

  好心的朋友:有人說王曾瑜先生的批評文章態(tài)度這么強硬,而且明顯是以“反腐敗”名義來的。是不是還有什么背景?

  馬亦之:那到說不上什么“背景”。從網上爭論的文章看,王曾瑜先生遭到有力的反駁。而幾乎沒有對反批評者象樣的答辯。由此可見,王曾瑜先生說的僅僅代表了他個人,是個偶然的事情。還有一個理由可以佐證。我堅信王曾瑜先生當時確實在“隨手翻書”。因為他忽視了兩個問題。第一,他沒看前言部分和其他部分,以為那是本“大部頭通史”。第二,他沒注意到全書的體例,以及在傳說部分已經有標記和說明。所以認定編者是把“傳說”當成了歷史,這是他的疏忽。

  好心的朋友:是的,如果是有計劃的所謂“學術批評”,不至于這么輕率,這么被動,反讓人抓住辮子。

  馬亦之:但是,陸豫先生的文章還提出了個問題值得玩味。他說:王曾瑜先生的文章和“一份嚴肅歷史刊物,一個著名學術批評網站,一份小報,偶然碰在一起發(fā)起‘反腐敗’。而且這三家媒體都‘不約而同的’拒絕刊載反批評者的文章。因為《史學家茶座》的創(chuàng)辦人和《學術批評網》的負責人,以及幫王曾瑜聯系投稿的都是同一個人!

  好心的朋友:這不一定屬實。即使屬實,也不足為怪。如果批評或批判得有道理。任何媒體和個人都可以口誅筆伐,不在人多人少。媒體也可以有自己的立場,登不登不同意見的文章也都無可非議。

  馬亦之: 媒體只能有一個立場。特別是面對大眾的媒體。它的立場應該是實事求是,輿論自由、透明、公允。學術刊物可以有學術角度和立場,登什么是自己的事兒。你新聞媒體,有輿論導向的作用。特別是“學術批評網”是個很有名的網絡媒體,還是什么批評的“旗幟”。可你要不就別吭聲兒,如果有很多不同意見,你只刊登批評者的文章,就會被指責為有“貓兒膩”。

  好心的朋友:好在現在的網絡很發(fā)達。誰登不登都無所謂。到處有鏈接、檢索,誰都可以看得到不同意見。不是還有很多媒體和網站刊登各種文章了嗎?

  馬亦之:我看不慣這種風氣。明明不是學術批評,打著“反腐敗”的名義掄棒子。結果反而惹一身臊。

  好心的朋友:不管是什么批評,什么動機,要是批評得有道理,能服人,就能站得住。你怎么說都有理,關鍵還是道理。

  馬亦之:可王曾瑜先生等人的“批評”差得實在太遠。我整理了雙方質疑和答辯,用算術做一下減法,看看結果到底怎么樣?

  好心的朋友:把原文調出來給你。

  第一,王曾瑜先生說《通史》把曹彬稱為“儒將”“最為荒唐可笑”,”他認為“《宋史》中“未見有他喜讀儒經的記錄,“儒”字又從何而來?”

  馬亦之:這個“儒將”,是讓王曾瑜先生最不能容忍的,他憤怒指責這個說法為“信口雌黃”,“聞所未聞的新發(fā)明”。這也關系到王曾瑜先生所說“硬傷”是否如實。無端先生舉出宋代李心傳《舊聞證誤》『四庫本』引《建隆遺事》確鑿的記載:趙匡胤曾對曹彬說:“汝實儒將”。無端先生很厲害,他把王曾瑜反辯的路都堵死了。他說“即使文中敘述的情節(jié)與事實有出入。但李心傳并沒有否定宋太祖有此旨意,并沒有懷疑宋太祖對曹彬‘汝實儒將’的評價。曹彬在宋人的心目中是一位‘儒將’,則是沒有問題的。那么,今人稱曹彬為‘儒將’又有何不可呢?”

  好心的朋友:無端的兩篇文章都很有力量。文字平和,也沒情緒化的語言。只用史料說話,反駁很有力。

  馬亦之:只要他看的《舊聞證誤》不是光盤刻錄盜版?zhèn)伪,這個結論到哪兒也翻不了案。

  好心的朋友:你說話太損。

  第二,王曾瑜先生批評《通史彩圖版》“宋代開始恩蔭制度”一說, “宋代開始恩蔭制度”作為《通史》“最荒唐可笑”的“硬傷”之一,作為論證《通史》是“學術垃圾”的重要根據。他認為“恩蔭開始于漢代”。

  馬亦之:
吳大兵,無端等人反駁說:《中國歷史大辭典》對“恩蔭”下了定義:“此制始于宋初,是門蔭制的擴充。”這和《通史》的敘述一致。而王曾瑜先生恰恰還是《中國歷史大詞典》宋史編委首席專家。王曾瑜先生后來申辯《中國歷史大辭典》也錯了,說自己沒審過那一稿。無端先生等人指責王曾瑜先生“把原來討論的‘恩蔭制’何時開始的問題,轉換成‘蔭補制’何時開始的問題,并且不作論證就把‘蔭補制’和‘恩蔭制’完全等同起來。屬于偷換概念。”

  好心人朋友:我注意到,這也是雙方辯論唯一的回合。王曾瑜先生是宋史專家,以考證史料見長。在討論中即使有時把握不準也很正常?赡膫專家能說把資料都看到了呢?

  馬亦之:問題在于王曾瑜先生過于自信,過于武斷,把話說得太絕,就沒有了轉圜的余地。最后被人奚落為“空頭編委”,“偷換概念”。

  好心人朋友:第三,王曾瑜指責《通史》關于“岳母刺字”的敘述“全不見于宋代史籍”。

  馬亦之:怎么能說全不見于史籍呢?《宋史·何鑄傳》記有岳飛被誣受審,“飛裂裳以背示鑄,有‘盡忠報國’四大字。” 研究“岳母刺字”的討論也早有了。我還特別查了一下,《通史彩圖版》在書中是這么說的,“據說有一天,,,,,,岳飛刺字和岳飛抗金兵的故事,一直在民間流傳!焙芮宄,人家本來就沒當“信史”來說。又注明了這是民間流傳的故事,已經算夠謹慎的了,怎么能說這是“以訛傳訛”呢?

  好心人朋友:第四,王曾瑜先生指責《通史》中的梁紅玉“史無其人”。韓世忠妻梁氏史書無名,紅玉系后人杜撰。這沒說錯吧?

  馬亦之:王曾瑜先生的翻書的馬虎正在于此。人家書中明明大字標記著“梁紅玉的傳說”,他又沒看見。再說,即使較真兒,你說梁氏“史書無名”。鄧廣銘先生“早已考證”就能算是定論嗎?我問一句?誰考出《宋史》里說的“梁氏”真名是什么了?鄧先生的結論也未必一定正確,歷史上經“考證”定論,后又被推翻的例子太多了。湯用彤先生以前講過一段話:“說‘有’易,說‘無’難,這是我們做實證研究要注意的一點。我們找到一點材料,可以說‘有’,但說‘無’就要慎重,你沒有看到,就不能說沒有! 對于史實面貌不清的問題一般只可存疑,不要輕易確定。更不可隨意說前人就是錯了。你就是對的。

  好心人朋友:類似的人名問題還有幾個。

  第五,網上有篇文章,也提出了一個名字的質疑。湘君先生說曾經有人考出,王昭君的名字不對,“嬙”與“昭君”不是王昭君的名和字,《通史》錯了。

  馬亦之:王昭君,王嬙,《漢書·南匈奴傳》有確鑿記載:“單于自言愿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 《漢書·元帝紀》又載:“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呼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xiāng)慕禮義,復修朝賀之禮,愿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嬙為閼氏!

  宋代吳曾的《能改齋漫錄》推測王嬙名字錯了。可那是本野史筆記,不是正史,且又是孤證,不足為據。你要否定她的名字,可以。第一,你起碼要先把“嬙”字考證清楚。有些人的考據實在不敢恭維。說《漢書·元帝紀》書有王檣,“檣”做“桅桿”解,通“嬙”字。王嬙可能是從四川漂櫓坐船來的?伞稘h書·匈奴傳》曾記載為王牆,“牆”是“磚,壘壁”的意思!盃潯币餐ā皨浴保鞘遣皇窃撜f王昭君是“翻墻”來的呢?牽強附會,如此考據,讓人啼笑皆非。

  其次,你要推翻王昭君,就該把她的真名考出來才算可靠。不能提出確鑿姓名,弄出個以無名取代有名,說不通。人家?guī)撞俊罢贰倍冀兴巴鯆浴,“王昭君”沒人說她叫“王氏”。王昭君名字在歷史上或許會有記載錯誤,但在更多的地下文物發(fā)掘和可信史料發(fā)現之前。就不能說有錯。

  好心的朋友:作為學術研究,把疑問提出來,就是貢獻。但最好不要輕易否定習慣說法。

  第六,王曾瑜先生說“華佗為關羽刮骨療毒,還有其旁的畫,無疑是依據《三國演義》的!度龂尽贰度A佗傳》均不載此事,《三國志·關羽傳》確有他“刮骨去毒”的記載,但并無醫(yī)生姓名!度龂萘x》將兩事捏合,固然是小說家的巧妙,卻非歷史!

  馬亦之:王先生大部分批評都是這個類型的。該書采用部分傳說,書中已經做了標記。你可以批評編者不該在書中引用傳說,但不能自己沒看清,就說別人把傳說當成歷史。

  “刮骨療毒”見于陳壽《三國志·關羽傳》!度龂尽,《后漢書》都有華佗傳。說他的醫(yī)術高明,“針藥所不能及,當須刳割者,便飲其麻沸散,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

  好心的朋友:關羽,華佗都是同時代的人,《三國志》又有“麻醉”和“刮骨”的相關記載。過去的一些研究者就認為“刮骨療毒”未必是杜撰。

  馬亦之:
華佗有這個時間和資格,或許還是真事。

退一步說,你否定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到底有多大意義呢?這件事傳了好幾百年,就“誤人子弟”了?

  好心人朋友:第七,王曾瑜先生批評該書“竟全抄《說岳全傳》的虛構故事,《說岳》稱完顏兀術為‘金兀術’,須知歷史上的金朝都元帥兀術從來也不姓金。”

  馬亦之:
“金兀術” 是指金國完顏宗弼,即金國兀術, 非謂其姓金,后成習慣稱謂,史稱“金烏珠”,“金兀術”。王曾瑜先生錯以為這個稱呼始于《說岳全傳》。其實宋人,元人,明人,清人典籍中早已有此稱呼,并非僅小說家言,南宋徐大綽《燼余錄》,元代武當山《大五龍靈應萬壽宮碑》,明代《智囊全集》,清代《清史稿.列傳》的記載,還有清初李玉的文學作品《精忠譜》,都早于乾隆時期成書的《說岳全傳》。既然金兀術不是小說家的發(fā)明,已經被人家說了幾百年了,《通史》為什么不能這么說?

  好心的朋友:說得有道理,如唐三藏,只是說唐朝之三藏, 非謂其姓唐!敖鹭Pg”,“唐三藏”之名俚俗皆知,不會引起任何歧義,更不會由此誤導大眾。

  馬亦之:歷史上的傳說來源十分復雜,有的是憑空杜撰,有的是真實史料經過歷代口傳存續(xù)下來的。對于那些有史料依據的傳說,其更多的來歷可能還只是個未解之謎,有待于發(fā)掘和考證。

  好心的朋友:不過王曾瑜先生以學者的職業(yè)身份強調以“正史”為根本,否定“刮骨療毒”至少是不錯的。

  馬亦之:說句不好聽的話,“正史”也不一定完全可靠。拿這個華佗來說。陳寅恪就曾經說“是當時印度神話在中國民間傳播,以致最后被陳壽等拿到了中國的歷史之中。無論如何神異,華佗是個神話。這是個靠不住的故事。”作為學術一家之言,他的研究有一定價值。可是他能推翻華佗這個人嗎?還是不夠的。因為明明《三國志》有記載。

  好心人朋友:同樣,靠一個考證,一篇文章就否定悠久的、具有一定史料依據的歷史傳說,就把老百姓耳熟能詳的傳說或定論斥之為“以訛傳訛”,顯然不妥當。

  馬亦之:歷史記載中的有些人物和事件經過歷代沿革,廣泛傳播,已經形成特定和凝固的稱謂,即所謂約定俗成,一般不能輕易更改。象王昭君這樣的歷史人物已經被賦予一定審美藝術內涵,具有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意義。就算是有人考出了真名,恐怕也很難改變它。還有梁紅玉,金兀術等等。你說完顏宗弼,誰知道?誰承認?你說金兀術,誰都知道,不管你考出來什么名字,約定俗成了的,經歷數百年歷史傳統(tǒng)的稱謂不可能會改變。

  好心人朋友:按照你說的,哪怕是很專業(yè)的學者,即使在你研究的領域,也最好不要輕易說“后人杜撰”四字!敖鹭Pg”在很多典籍可以查到,王曾瑜先生卻只知道《說岳》,(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被你抓了小辮子。所以盡管《說岳全傳》《楊家將》都是小說,但未必完全是“杜撰”出來的。它最早源于元代、明代各種話本,其中很多內容來源于當時的典籍和宋元時期的口碑資料,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至少它的材料和背景很接近南宋,距今也有八九百年了。

  下面還有幾個問題。

  第八,王曾瑜先生批評該書記載了“楊宗保與穆桂英喜結良緣,破天門陣,作為信史,介紹給讀者!

  馬亦之:我看書中明顯標著黃色框,題目為“楊家將的故事”,就別說它了吧。好心人朋友:第九,大鬧朱仙鎮(zhèn),該書明明白白標了“這是《說岳全傳》中的一則故事,”這也不必說了。

  第十,王曾瑜先生說此書畫了不少人物畫,但作畫者顯然沒有各個時代的服裝、兵器之類頗有不同的史學常識,不管哪個時代,多半竟是明朝服飾。

  馬亦之:這個質疑沒舉證,等于沒說。

  好心的朋友:我發(fā)現王曾瑜先生的質疑都是有關“傳說”的,該怎么看待《通史》用了傳說呢?

  馬亦之:所謂“正史”和“傳說”都是歷史文化遺產的一部分。相對而言,“正史”比較可靠,“傳說”還不是確鑿的史實。王曾瑜先生喜歡說“見不見于宋史”,他對“傳說”嗤之以鼻,大致反映著有些學者對歷史傳說的輕視,F在有很多人開始重視傳說,口碑,口述史的研究和發(fā)掘。其實正史和傳說之間的關系也是很復雜的。

  歷史上最早的“正史”是從口碑傳說來的!段宓郾居洝芬粋都沒譜兒。后人就當成“信史”了。夏商周沒有那么多文字記載,現有的記載還不是從傳說來的?可經過古史研究者的梳理,以及龍山文化等考古發(fā)掘資料。沒譜的就變成了有譜。即使到了有文字記載的時代。所謂的“正史”中,也還有很多傳說夾雜其中!妒酚洝防镪P于“鴻門宴”的描寫不是司馬遷聽來的,就是他編的。一部二十四史浩浩蕩蕩,里面有天文、輿服、百官、五行、祭禮、禮儀、逸民、烈女、方術、文苑、獨行、儒林、酷吏等志、傳分類。你說哪個門類里會沒有傳說的成分?

  好心人朋友:歷史上一些傳說中的人物不一定都是虛構的。有的學者對此十分重視。如陳寅恪以詩證史,將佛經典籍、變文故事與民俗小說相互參照,發(fā)掘敦煌佚文,考辯史實。姚際恒《詩經通論》中說“孟姜”一名為美女通名,人們一直把她當作傳說。直到顧頡剛做了考證孟姜女的文章。通過對“傳說”的研究,恢復了很多歷史面貌,貢獻很大。

  馬亦之:顧頡剛先生是“疑古派”著名領軍人物,可他從不以輕慢的態(tài)度看待“傳說”。他認為“中國的傳說從來不曾經過整理,滿地都是很有趣味的材料。頗想打出這一條路,使民間的傳說能夠得到它們的相當的地位”。還說“從前人治學,只懂得看史實,我們現在治學,要在看史實之外更懂得看傳說!毕罅杭t玉這樣的傳說,正史上有出處,也沒人拿得出她的真名來,當然不能算子虛烏有。

  好心的朋友:王曾瑜先生的質疑還有一類,即指責該書沒采用一些新的考證成果。

  第十,鄧廣銘先生、張正烺先生、王曾瑜先生都說岳飛“書寫的出師表、還我河山之類,屬后人偽托!薄锻ㄊ贰凡辉搼眠@些內容。

  馬亦之:岳飛的這兩幅字至少也流傳了九百年,還有那篇膾炙人口的“滿江紅”,都曾被人指為“偽托之作”。我也認為完全有可能是后人偽托。這個問題在爭論中沒人涉及。

  學術界的考偽辨析不新鮮。二、三十年代有個“疑古派”。他們以懷疑和批評的眼光把古代經典翻了個遍,涉及的范圍就大了。在他們看來,先秦諸子沒一部書是可靠的。《孟子》是假的,“孔子曰”基本是假的,《墨子》《荀子》夾雜偽造,《莊子》十之八九是假的。號稱“其書五車”的慧施,也只有一百多字是真的。胡適說:“恐怕現存的古代史料,還沒有十分之一二呢。”

  好心的朋友:“疑古之風”自宋代開始,后來的“疑古派” 對古代傳世書籍全面進行清理,在整理古籍、辯明真?zhèn)蔚榷喾矫嬗泻艽筘暙I,破除了對古代文獻不可懷疑的迷信。疑古派學者敢于向傳統(tǒng)典籍發(fā)起質疑,他們的學術精神和研究成果值得尊敬。

  馬亦之:“疑古派”和當代學者的“疑古”有很大不同。我認為當代有些學者是“顛覆派”。

  好心的朋友:“顛覆派”是指什么?是說王曾瑜先生嗎?

  馬亦之:沒錯,王曾瑜先生比較典型。應該說,我對大部分學者所作的疑古考辯是尊敬的。但對有些“顛覆派”的考辯很不以為然。

  “顛覆派”有幾個特點:第一,他們的考辯針對大多為枝節(jié)細末,和“疑古派”大規(guī)模清理古代典籍不能相比;
第二,他們專撿著名的、敏感的、影響力大的歷史人物和事件做考辯文章,力求引起轟動;
第三,他們常常以推理代替考證,推理的功夫比考證的功夫多;
第四,膽子比“疑古派”還大,他們做了某種論證,就推論原有的說法為錯誤,要求別人全盤接受。

  好心人朋友:是啊,現在好像什么都可以顛覆了。有人給秦檜平反了,岳飛的“民族英雄”不能說了。還有很多宋史學者強烈要求把杭州岳飛廟的坐像拆了重修。照著宋代“中興四名將”那幅很難看的岳飛像做。結果老百姓不干,給否了。

  馬亦之:說個例子,王曾瑜先生十分肯定地說那幅“還我河山”屬“偽托”之作。過去徐森玉先生很早就提出過。他根據宋拓鳳墅帖殘帙岳飛筆跡為蘇東坡體,認為現存“還我河山”墨跡不可靠。后來張政烺先生提出兩個證據:第一,“還我河山”四字始見于清末明初,最早的拓本是1919年的,所以不可靠;
第二,他說“我曾見過古今來著錄石刻文字的書無數,與碑帖鋪打交道已五十年,所見拓本成千上萬,內中曾見偽造的岳飛書《前后出師表》的各地刻本。但是沒有岳飛‘還我河山’四字的拓本!

  好心人朋友:我毫不懷疑兩位學者的學問和經驗,但聽起來這事兒有點奇怪。第一,為什么1919年出來就不可靠?那1976年才發(fā)現秦代漢簡,總不能說此前就沒有這個漢簡吧?第二,說沒見過,只是個推理,不能讓人完全信服。張先生用自己的眼光和經驗做推理。沒有舉實證。

  馬亦之:有實據。張先生說:“還我河山”“從書法觀查乃摹仿偽造的岳飛書《前后出師表》,其簽名及名下‘岳飛私印’皆與《出師表》相似,作偽者乃參考《出師表》進行偽造,蓋無可疑!

  好心人朋友: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先不說“相似”的觀點能不能成立,如果《出師表》是假的,那“還我河山”就是假的。如果《出師表》是真的,那《還我河山》就是真的。

  馬亦之:可以這么理解。

后來王曾瑜先生提出五個論據,進一步論證《出師表》偽托說:

  一、《出師表》書寫于紹興八年八月,“從時間上看,八月十五前,岳飛顯然并無自鄂州北上鄧州南陽縣之可能”。( 注一) 。

  二、王先生說岳飛青少年時“未結翰墨緣”(注二),意思是說岳飛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書法。

  三、岳飛書《出師表》石刻出“在明代后期”,此前書中無記載。

  四、說岳飛書出師表與鄧廣銘《岳飛傳》中岳飛兩書簡“筆跡”之不同,包括“飛”字署名之不同。

  五、說岳飛的兒子岳珂編的《金陀粹編》沒有收集《出師表》。好心人朋友:
這幾個證據能讓人信服嗎?

  馬亦之:基本上還是推理。所以有人提出反駁:

  一、 八月中旬,岳飛完全有可能到過南陽。岳飛一直遲遲不肯“赴行在奏事”。完全有可能在奏明十二日起程之后,延誤行期!耙蜓矙z軍務,他路過南陽,雨大阻行,便借宿武侯祠!

  二、 岳飛“無翰墨緣”,那是小看了岳飛。文天祥在岳飛手書《吊古戰(zhàn)場》文的拜跋中寫道:“岳先生我宋之呂尚也……筆法若云鶴游天,群鴻戲海,尤足見干城之選,而兼文學之長,當吾世誰能及之,即后世亦誰能及之!边@該怎么講?

  三、 岳飛書《出師表》石刻于明末,但不能因石刻晚、書無錄而斷定岳飛書《出師表》系“偽品”。

  好心人朋友:不錯,以前孫武的事跡未見于《左傳》,人們就懷疑孫武其人的存在。直到出土簡牘本《孫子兵法》,這個公案才得以澄清。類似的例子還很多。

  馬亦之:四、說岳飛只會寫“蘇體”也太草率了。有書法功底的人可能擅寫多種字體。草也不只是一種草法。署名,也不是一種寫法。何況軍中“書簡”還有可能為幕僚代筆。

  五、說岳珂所編《金陀粹編》已經搜集了岳飛所有遺文,如再有岳飛的遺文面世,就是“偽品”,也是一個推理,而且不符合事實。岳飛的《滿江紅》、《登黃鶴樓》、《送陳協》等詩詞,岳珂當時就都沒見到過,所以都沒被《金陀粹編》收錄。

  好心人朋友:這么一說,好像這些證據都不夠充分。說《出師表》偽托,好像也沒有可以一錘定音的鐵證。不過這些持“偽托說“的學者在考證方面確實提出很多疑點,論證推理也有一定依據,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

  馬亦之:
他們的考證完全可能是對的。問題在于沒有十分確鑿的證據材料。所以“偽托說”只能作為一種學術意見,不能完全排除出自岳飛手書的可能性。鄧、張二位老先生到沒有要求你們今后都按照我的考證寫書。可王曾瑜先生不是,一口說人家“以訛傳訛”。這就過分了。

  好心人朋友:這件事今后可能會在文物考古和新史料發(fā)掘方面取得進展,還可以到公安部筆跡鑒定部門試試,那樣的證據或許更有說服力。

  馬亦之: 問題還不在于此。你注意到沒有,王曾瑜先生等人的批評集中在一些著名的人物事件和傳說上。在他們看來,楊家將故事、刮骨療毒傳說、岳飛的題字,還有王昭君,不是“荒誕不經”,就是“偽托”,寫到《通史》,就是“學術垃圾”。他們拉著一副學者面孔,以不屑一顧的樣子說東道西。專門喜歡對那些美好的、具有影響力、流傳廣泛的歷史傳說(有的完全是史實)下考證推翻的功夫。好像這才能顯示學者的存在。怪不得現在的文學,戲劇工作者都躲著這種歷史學家,離他們遠遠的,而且也對他們不屑一顧。

  好心人朋友:岳飛、梁紅玉、刮骨療毒、王昭君、還我河山等歷史故事和傳說經過幾百年的延續(xù)留存,已經融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特征的一部分,象征著對外抵御入侵的民族精神,代表了勇敢、正義、善良、美好等民族文化內涵,不再單純是簡單的一個歷史元素和符號。現在的人很難想象,這些歷史典故、傳說和戲劇作為一種精神力量,曾經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鼓舞了多少中國人投入抗戰(zhàn)。

  馬亦之:現在的歷史學家們應該手下留情,對這部分文化遺產多一點敬重和愛護,少一點非議和否定。你看被王曾瑜視為“垃圾”的都是什么?這些“垃圾”有害?會毒害青少年?我們小時候難道不是讀著這些故事和傳說過來的嗎?我們誤入歧途了?

  王國維先生在談到考據時說過一句話:“與其打倒什么,不如建立什么!蔽蚁胨徒o王曾瑜先生比較合適。

  好心人朋友:還有一些問題。

  第十一,王曾瑜指責《通史》“采用京劇須生岳飛畫像”和‘中興四名將’圖自相矛盾”。

  馬亦之:那不是京劇須生,是杭州岳王廟里的岳飛泥塑繪像!锻ㄊ贰分羞@么處理,沒什么可指責的。

  好心的朋友:第十二,王曾瑜先生用了一些篇幅指責《通史》張飛畫像上的矛錯了。有人答辯說:“不要說至今無人考證出張飛究竟用的是什么矛。指責此矛非彼矛,這個批評本身就瑣碎無聊!

  馬亦之:繼王曾瑜先生之后,還有兩篇批評《通史彩圖版》的文章值得一提。金生嘆先生和湘君先生著文批評《通史》。這兩篇文章比王曾瑜先生還要膽大,邪虎,我看純屬“趁火打劫”。

  好心人朋友:第十三,金生嘆先生批評《通史》“無綱無目,無章無節(jié)”。

  馬亦之:金生嘆先生推崇的《通史》就是幾十年以來讓人討厭透了的通史教科書模式!巴ㄊ贰笔窍鄬Α皩iT史”而言的說法。誰規(guī)定過“通史”要有一定格式?歷代史家采用紀傳、編年、本末、章回等不同體例,向無成法,不拘于一格!锻ㄊ凡蕡D版》以編年為綱、以歷朝為章、著文述史、以圖證史,這不是體例體裁嗎?彩圖版本身也是一種體裁。古代不可能做到,但有了繪畫資料和歷史照片,現在就做得到。彩圖版《通史》之后,國內出現了吳澤、馮國超、超凡、李杰、鐘雷等人主編的“通史”普及讀物。至少有七種,無一例外都采用彩圖版,都叫《中國通史》。最大的一部《話說中國》洋洋千萬言,也是彩圖版。你說這是偶然嗎?這幾部書的發(fā)行量到了百萬冊以上,以前的舊《通史》做得嗎?我看彩圖版已經成為了一種體例。

  好心人朋友:第十四,金生嘆先生指責《通史》插圖甚多,均未注明來源。有版權嫌疑。

  馬亦之:《通史》是部通俗歷史讀物,不是學術著作。3000余幅圖片,都要注明來歷毫無必要。至于版權,那是另外的問題。人家版權單位沒著急,你急什么?再說這個版權是誰的?是故宮的版權?故宮是什么單位?它有版權嗎?它的版權是哪兒來的?它好意思和別人要版權嗎?(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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