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悔于人生”(下):人生若無悔 那該多無趣
發(fā)布時間:2020-02-1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編者按:“歷史就像一面鏡子高懸在夜空,離它越遠就越能看清其輪廓。”走在歲月的長河邊,人們往往會愿意停下來,悉心聆聽,聽山谷的回響,聽歲月的回音…… 2005年,《對外大傳播》刊登了《懷念敬愛的母親王作民》、《我的中國同事――陳休征》、《懷念與希望――送別愛老歸來》等文章,讀者紛紛來信,表達了他們的感受,認為這每一篇文章都如同一顆顆閃亮的珍珠,讓人感受到歲月的沉淀和理想的潤澤。
中國有句古語叫“溫故而知新”,我們回憶往事并不是用昨天的歷史來桎梏今天的思想。我們開辦《歷史回廊》欄目,其目的是通過探尋中國新聞路上前人的足跡,為我們今天的外宣事業(yè)找到更清晰的路標。在此,本專欄誠邀廣大外宣工作者撥冗撰稿或提供線索和信息。
本期文章是原文化部副部長劉德有回憶早年與日本專家菅沼不二男共事,并由此了解其人的故事。摘自新華出版社出版的《友誼鑄春秋》,日文版題目為《為新中國作貢獻的日本人》。本刊將此文分上、下篇刊出。
從1946年春起,菅沼不二男在佳木斯一住就住了整整三年。其間,雖然去過哈爾濱、牡丹江,也因生病在東安住過醫(yī)院,但基本上是在佳木斯活動,為當地的日僑編輯發(fā)行日文報紙和小冊子。當時,國民黨軍占領著東北的交通要道,中國人民解放軍暫時地處于“劣勢”。居住條件很差。東北北部的冬季異常寒冷。氣溫常常降至零下30攝氏度。刮大風時,體感溫度甚至達到零下70攝氏度。屋里的爐子不暖時,鋼筆墨水常常凍結,只得用爐子烤。而蘸著墨水寫字,常常在未滲到紙里以前就凍上,形成一道道痕跡。在部隊里,生活條件也很艱苦,一天兩頓飯。只有夏季天長時,吃三頓。主食是高粱米或苞米,副食是有一點咸味的茶葉湯。一年當中,只有四次――春節(jié)、“五一”、“八一”建軍節(jié)和11月7日的十月革命節(jié)改善生活,可以吃到大米。每年發(fā)棉襖和棉大衣各一套,夏季發(fā)單衣兩套。每月發(fā)一塊肥皂,只洗一次澡。煙葉每月發(fā)半斤,把它撕碎,用舊報紙卷著抽。盡管生活條件艱苦,但過得還是蠻快活的。
在佳木斯,當時任中共東北局民族部部長、精通日語的李初梨經常到住在那里的日本人當中去,并建議和勉勵他們利用空隙時間學點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菅沼不二男是幾位日本教師當中的一個。菅沼有一臺短波收音機,天天收聽日本廣播,經過整理后,第二天講給大家聽。當時大家的消息都很閉塞,對戰(zhàn)后日本的情況知之甚少,所以菅沼的報告最受歡迎,成為大家學習的寶貴材料。
菅沼不二男的夫人――檀久美,是日本著名作家檀一夫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是一位性格倔強的婦女,曾在為支援解放戰(zhàn)爭而挖煤的鶴崗煤礦當過“被一般日本礦工視為異端的”“東北建設突擊隊”隊員。她任炊事員,每天為住在集體宿舍里的約20名突擊隊員做飯。菅沼不二男在佳木斯和她結了婚。
1947年秋,菅沼由佳木斯移住哈爾濱。
1948年9月12日打響了遼沈戰(zhàn)役。這一年的11月2日,沈陽解放。因療養(yǎng),由哈爾濱暫時回到佳木斯的菅沼不二男,這時隨同向沈陽轉移的制藥廠工人的家屬,乘貨車南下,前往沈陽。這次雖然乘的是貨車,但跟上次撤離長春時不同,沒有爬到車蓋上,而是車廂內臨時搭成上下鋪,可以蓋著臥具睡覺,所以不比臥鋪車差。當然,也不必擔心國民黨飛機來空襲。菅沼感慨萬千。當年撤離長春北上時曾經想:這一去,至少要五六年,但是沒有想到僅僅三年就實現(xiàn)了南下。白天行車時,菅沼一直看車外的風景。那景色跟三年前別無二致,但是仔細一想,現(xiàn)在已經沒有了地主,土地已經屬于農民。這三年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兩千年來的中國農村的封建制度已經被連根拔掉。想到這里,菅沼認為在佳木斯等地度過的三年是不平凡的。
東北全境解放后,分散在東北各地的日本人陸續(xù)地集中到沈陽。這時,東北人民政府在外事局里成立了“日僑管理委員會”,負責人便是趙安博同志!叭諆S管理委員會”的任務之一,就是直接管理《民主新聞》社。據趙安博同志回憶,1948年8月,他根據東北人民政府的指示,開始做日僑工作。他帶著一批曾在齊齊哈爾辦日文報紙《民主新聞》的日本人移到哈爾濱的馬家溝。但是不到兩個月,沈陽解放,便又移到沈陽的民主路。菅沼不二男和他的妻子檀久美就在其中。
《民主新聞》社主要編輯、出版報紙《民主新聞》和月刊《前進》。此外,不定期地出版單行本,如日本民主主義科學家協(xié)會史學會和歷史學研究會共同編輯的《日本的歷史》以及日本進步小說和中國當代小說。不消說,這些出版物都是東北人民政府為日僑辦的。每周出版一次的《民主新聞》主要介紹中國國內情況和國際形勢,介紹人民解放戰(zhàn)爭節(jié)節(jié)勝利的情況以及中國共產黨和政府的政策。發(fā)行份數最多時,曾達到過7000~8000份。發(fā)行的范圍,起初是在東北地區(qū),但是隨著解放戰(zhàn)爭的向前推進和工作在“四野”的日本醫(yī)生、護士以及技術人員的逐步南下,其范圍擴大到武漢、南寧。《民主新聞》等出版物對那些在中國工作的日僑起了巨大的鼓舞作用。
1952年8月下旬到10月底,為接待出席亞太和會的外賓到東北參觀訪問做準備,我臨時被調到沈陽。當時我的主要工作是翻譯參觀點的文字介紹材料。領導指示,把譯好的日文稿送到《民主新聞》社,請日本專家進行修改和潤色,以保證譯稿的質量。我每次去《民主新聞》社送稿子,出面接待的都是社長井上林同志。井上的著裝,跟中國干部一樣,很樸實。出于一種好奇,當時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民主新聞》社的哪些日本同志修改我翻譯的日文稿,但始終沒有機會見到。也許其中就有后來在北京《人民中國》一起共事的專家――菅沼不二男先生也未可知。從這個意義上說,菅沼先生早已經是我從事文字翻譯的老師了。
后來,在中國方面的統(tǒng)一安排下,東北地區(qū)的日本僑民陸續(xù)回國。在旅大地區(qū)居住的日僑則分散移住到中國內地,《民主新聞》停刊了。外文出版社的康大川同志就是在《民主新聞》即將?瘯r,到東北去調《人民中國》的辦刊人員的。
菅沼不二男聽說,日本僑民陸續(xù)回國后自己仍能留在中國參加編輯出版面向日本讀者的雜志的工作,感到幸福和高興。他愉快地接受了邀請。他在《人民中國》編輯部整整工作了9年,為把新中國的情況及時地、準確地介紹給日夜思念的日本人民,為加強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和相互理解,做出了可貴的貢獻。
那時的專家居住條件和工作條件都很差。菅沼不二男和夫人住在外文出版社在南池子的一棟宿舍,青磚平房,屋內陳設異常簡單。上下班,當然沒有汽車接送。他們每天都要乘坐有軌電車,從南池子一直坐到終點――宣武門。下車后,還要走一段路。有時,早晨起來晚一些,生怕遲到,來不及在家里吃早餐,就在路上隨便買一個烤白薯或燒餅,邊吃邊一溜小跑上班。
由于長期做新聞工作,菅沼不二男善于修改論文和時事性較強的硬性文章。也許是做新聞工作養(yǎng)成的習慣,他改稿時更多地注重時效,而較少考慮譯文的精雕細刻。像“政府報告”那樣的長篇大論的譯稿,每次都要經他的手修改和潤色,而每次他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務!度嗣裰袊纷畛鯉啄陰缀趺科诙加姓摵蛧H時事性的文章,譯稿差不多都由菅沼不二男負責修改。中國同志翻譯的質量,可想而知,但他總是對照中文原稿仔細地修改。按《人民中國》翻譯工作的程序,經日本專家修改過的譯稿,必須要經過中國同志核對。如發(fā)現(xiàn)問題,便同專家商榷。有一段時間,我擔任核稿工作,因此跟菅沼不二男接觸較多。這項工作實際上是向專家學習的好機會。
菅沼不二男為了加班,有時睡在辦公室的地板上。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頒布后,《人民中國》要譯成日文,以附冊形式隨同雜志發(fā)送到日本。《憲法》全文譯出后,康大川同志發(fā)動全日文組的同志連續(xù)幾天集中討論譯文。菅沼不僅白天跟中國同志一起參加討論,對譯文積極提出意見,而且晚上還要加班進行修改、潤色。當時正值炎熱的夏季,菅沼索性不回宿舍,一個人在辦公桌旁的地板上鋪上涼席,滿頭大汗干到半夜,累了,就和衣而臥。中國同志第二天早晨上班,看到這一情景,無不為之感動。
若問菅沼不二男的愛好是什么?回答是讀書。他平時注意出版消息,一有好書問世,就設法購買。因此,他家里堆滿了書。晚上睡覺前,他總要抱一摞書,放在床頭。據夫人講,他盡管心里想多翻看幾本書,但常常是因為白天工作太疲勞,一本書翻不了幾頁,就鼾聲大作了。菅沼不僅自己購書,還定期向東京的“中國研究所”無償寄送中國期刊、書籍和文獻。僅是菅沼捐獻的書刊,后來在“中國研究所”的資料室就形成了一個規(guī)模。據中國問題研究家野間清說,二十世紀的50年代,“中國研究所”不僅經費極度困難,更重要的是很難買到這些書刊,所以菅沼先生的慷慨支援,解決了很大問題,當時的日本研究人員對此是非常感激的。
菅沼不二男于1961年8月,告別了生活25年的中國,也告別了長達9年朝夕相處的人民中國雜志社的同志們,從天津乘船回到了日本。菅沼之所以要回日本,是因為他與檀久美在北京生下的男孩菅沼伸已經6周歲。由于他是在中國長大的,不會說日語。為了孩子的教育,菅沼下決心回國,讓孩子學習日本的文化、傳統(tǒng)和歷史,接觸日本的實際。回國后,菅沼不二男曾擔任過新日本通商株式會社的董事長,后來創(chuàng)立了日中旅行社,出任該社社長,直至1983年6月25日逝世為止。他“從商”的目的,說到家,就是為了發(fā)展中日友好。他曾經說過:“我對于賺錢,既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庇浀1962年11月,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主席南漢宸在北京設宴招待參加交易會的幾十家日本公司負責人,其中包括菅沼不二男。那一天,廖承志同志也出席了宴會。當時,正值廖承志同志擔任中方總聯(lián)絡人的中日“廖――高琦備忘錄貿易”的協(xié)議書剛簽訂不久,所以,他站起來講話時,介紹了“廖――高琦備忘錄貿易”達成協(xié)議的來龍去脈,并詼諧地說:“在座的菅沼不二男先生已經‘投筆從商’,而現(xiàn)在我也開始做起了‘買賣’。今后,我要跟你們一道從事商業(yè)活動!绷纬兄就镜倪@番話,使菅沼不二男感到心里熱乎乎的。
盡管菅沼不二男已經離開了人民中國雜志社的工作,但他仍繼續(xù)關心著這本對日刊物。1963年6月,《人民中國》創(chuàng)刊10周年時,以羅俊同志為團長的外文出版社代表團訪問日本時,菅沼不二男從頭至尾陪同代表團活動,為這次訪問的成功做出了貢獻。從這時起,他跟安井正幸、巖村三千夫一道應聘擔任了人民中國雜志在日本的顧問。
菅沼不二男回國后,還有一件事令我難忘。有一次,他跟一批日本貿易界人士來北京訪問,在人民大會堂受到周總理的接見。當時,是我做的翻譯。在翻譯中,我把“生產有了增長”這句話譯成了“生產が增長すゐ”。我一直沒有發(fā)覺自己的錯誤。菅沼不二男先生回國后,給我寄來了一張明信片,誠懇地指出“增長”在日語中是“傲慢”的意思,因此那樣直譯不妥。那句話應譯為“生逢が高まゐ”或“生產が增ぇゐ”。接到明信片,我很激動,心想菅沼先生在《人民中國》工作時,是我的良師,如今他回日本后依然是我的好老師。
菅沼不二男自認是“中國屋”(研究中國問題的人)。他在明治42年1月3日出生于日本大分縣下茅郡本耶馬溪町。據他回憶,他最早“接觸”中國,是從小學四年級開始。那時,他在鄉(xiāng)下的私塾,跟一位叫櫻山的老先生似懂非懂地學習過《孝經》和《論語》。上了中學以后,跟一位漢學家赤松文二郎先生學習過《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出師表》和《岳陽樓記》以及唐詩等。菅沼不二男說,到了這時,他開始感到學習古漢文很愉快。在人民中國雜志社我與他共事時,他常常說小時候學的這些古漢文,至今記得很牢,仍能背誦三分之二。他參加中國革命后,經歷過各種運動――解放戰(zhàn)爭、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大躍進等。他像中國同志一樣緊跟形勢,努力去理解。他想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學習中國的經驗。但有時他也有不理解和陷于苦惱的時候。然而,他相信中國革命的前途是光明的,相信中日兩國一定會友好相處的。
他曾經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滔滔長江水,自西向東流,這是天經地義的。但是,中間有沖擊巖石的激流,有時甚至會有自東向西的逆流!倍啊袊枴@艘航船,早已經穿過了三峽之險。盡管她還要不斷地克服局部的困難,或者會碰到逆流,但她將如同滔滔的長江流水,快速地繼續(xù)前進”。
“我的人生,大半是在中國度過的。年富力強時,我曾在中國做過記者和雜志的編輯。我不折不扣地是一個‘中國屋’。我無悔于人生!边@就是菅沼不二男給自己下的結論。
責編:譚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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