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我沒錯
發(fā)布時間:2020-06-16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撰寫《告密者》和《臥底》兩文,緣于心之巨痛。此后的熱議,大半在于以往形象的頹塌。文中,無非講了兩則故實,說了一點感受。好在眼下不比從前,當年的告密者和臥底人,已不敢義正辭嚴地為自己的作為辯護,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這說明我們社會在進步,人們心中的恐懼在減少。
太多的讀者來函來電聲援;
質(zhì)疑和指摘也不在少數(shù),這些我都心領。溫婉的勸告、嚴重的質(zhì)疑、尖銳的批評,方式各異,歸納起來,內(nèi)容有三。一,告密、臥底誠然不對,但帳應該算到毛的頭上,大奸大惡叫他一人全扛了,純屬制度問題,跟下面的人無關。二,告密與臥底,雖為人不齒,但放到當時的環(huán)境中,一切皆可原諒,不揪個人為好,社會「瘡疤」揭不得。三,要從大局出發(fā),別太情緒化,向前看嘛。對我個人的不滿,其實只有一個:寓真先生在《聶紺弩刑事檔案》里都沒明點,你憑什么斷定告密者中就有黃苗子?人家求的也是真,有個白紙黑字,才算眼見為實。求「聶檔」所寓之真,原本不錯,但這些質(zhì)疑和指摘,真的對嗎?是我錯了嗎?
「隔江和淚聽,滿江嘆息聲!雇虏⒉蝗鐭,往事也不全是故事。延伸到現(xiàn)實的歷史,就不再只是歷史,它已化為現(xiàn)實。只要學生還在奉命舉報教師的課堂言論,只要電話和郵件還在被監(jiān)聽和監(jiān)控,密告和監(jiān)視便不是往事,它仍然是我們當下活生生的存在。中國文人有兩部歷史:一部是受歧視、受侮辱的血淚史;
一部是做幫閑、做幫兇的丑惡史。「奉旨告密」,頒旨的主子固然可惡;
但賣友求榮,就因其當上了奴才,做了幫閑、幫兇,便該免責嗎?文人受苦受辱,夢想能作幫閑、幫忙甚至幫兇。所以,血淚煎熬中攪拌罪愆丑陋,天天如影隨形。自古主子統(tǒng)馭之術,就是用文人整文人,只有這樣才能刺入骨髓——破解「聶詩」玄機,唯有高人知音。要想留住真相,不讓它隨風散去,對這兩部歷史,我們就都要總結、反思。正視前者需要勇氣,正視后者需要更大的勇氣,既不能靠瞞和騙,也不能乞靈于春秋筆法,為尊者諱和親親相隱都無濟于事。在這些方面,多少教訓堪數(shù)。而任何人曾經(jīng)的惡行,也不會被此前此后的勞績善舉兩下扯平或相互抵消。
「隔江和淚聽,滿江嘆息聲」
苦辣酸甜一吐為快,見仁見智褒貶由他。我寫了看到的,講了想到的,我會對自己的觀點、態(tài)度和情感負責。論者沒能看到和想到,那也在情理之中。有誰覺得有損于某人的清譽,盡可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有主子的時代,能將聶紺弩送進監(jiān)獄;
講法治的今天,當能把我打上公堂。好在大家的墨寶白紙黑字,塵封的檔案毋庸質(zhì)疑,只須有朝一日見了天日,懸念自會一一解開。至于現(xiàn)在討論的檔案公開問題,我舉雙手贊成。建議把聶紺弩數(shù)以萬計的文字、卷宗,把足有一人高的章伯鈞、羅隆基檔案,辦個展覽,全國巡回。叫中國人民,特別是讓今天的青年人長長見識,開開眼界。很好!
思來想去,追昔撫今,念之慎之,應擇鳴默:我沒錯。
2009年4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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