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海南夢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從去年11月份開始,海南房價漲勢驚人,資料顯示,2009年上半年,三亞房屋均價為9526元/平方米,到10月就已超過12000元/平方米,動輒每平米四五萬元的別墅項目更是搶手
早上9點剛過,三亞市中心人民路上的車流便如漲潮般涌動。“瓊”字頭、“京”字頭、“黑”字頭、“藏”字頭;大奔、寶馬、奧拓、QQ……綿延一片,動彈不得。百無聊賴的開車人徒然等候,別無他法。
1964年出生的魏曦此刻正在這條路上駕車,他覺得眼前這幅堪稱壯麗的“堵景”,同他的家鄉(xiāng)重慶已經沒有太大的差距。后者是一個有著3000萬人口的西南經濟引擎,而三亞在大多數(shù)人的想象中,還應當是一方閑淡悠然的避世港灣。
魏曦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雖有抱怨,但心懷期待:再開不到4公里,就可以看見三亞灣波光粼粼的無敵海景和沙灘旁詩意盎然的椰夢長廊。作為商人,他異常明白,這塊一度被貶為“窮荒絕島”、“鬼門關”、“天涯海角”的孤懸之地,如今能“堵”若重慶,全因其終年面朝大海,四季春暖花開。他很篤定:車流、人流的背后,是無法估量的現(xiàn)金流。
兩個星期前,魏曦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讀到“海南國際旅游島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的新聞,他“噌”地一聲站了起來,從11樓最末端的總經理辦公室徑直走向過道盡頭的會議室,左右環(huán)視擺放在桌子正中“中央海岸”酒店地產項目的沙盤,難掩興奮之色;盡管這具規(guī)劃模型他已不知看過多少回。
一天以后,三亞的各個角落,魏曦都能看見“熱烈慶祝海南國際旅游島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的醒目標語;20天以后,他的同行――浙江地產商操盤的頂尖奢侈項目“鳳凰島”高調開盤,一期700套當天售罄,每平米均價超過了6.5萬元。這個在大海礁盤上吹填而成的人工島,主體建筑與迪拜聞名世界的七星帆船酒店頗為相似。不過,迪拜神話破滅的黯淡憂傷,并沒影響到正在這座中國唯一的熱帶濱海城市狂歡的富裕階層。魏曦便是其中之一。
1993年,29歲的魏曦第一次上島,懷揣一紙重慶建工學院“工民建”專業(yè)的文憑,進入?谝患冶就恋禺a公司工作。他和那個年代上島的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幻想著在剛剛建省的“中國最大經濟特區(qū)”,重寫1980年代深圳拓荒者的掘金神話。
從1990年開始,每年都有十萬內地熱血青年上島,包括馮侖、潘石屹、王功權、易小迪在內的一批下海者,在海南收獲了自己的第一桶金。馮侖回憶,“那個時候很好玩,很快活,像是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涂”。只要能設法拿到一塊地,僅憑一紙批文,轉手就可以凈賺上千萬元,電影里的“一夜暴富”,在?谳喎涎。
有所不同的是,馮侖、潘石屹等“少數(shù)分子”很快從被金錢砸暈的快感中清醒過來。掙夠自己第一個100萬的潘石屹,以5斤橘子和一條香煙的代價窺探到這樣一個數(shù)據(jù):?谠诮ㄈ司》棵娣e達50多平方米,北京僅為7平方米。理性和直覺糅雜的復合體,接引著他們火速撤退,轉戰(zhàn)北京。后來,這幾位所成就的一番轟轟烈烈已無需多加贅述。
而魏曦仍然留在了島上,等待他的是海南地產的轟然倒塌。泡沫,讓無數(shù)人的“海南夢”化作泡影;跳樓,是社會新聞常見的關鍵詞。
1998年,?诘姆績r從高峰時的每平米六七千元降至1000多元,三亞每平米幾百塊的樓盤亦無人問津;而魏曦的家鄉(xiāng)重慶已在一年前升格為中央直轄市,“西部大開發(fā)”戰(zhàn)略又將于一年后全面啟動。帶著巨大的失望與希望,魏曦最終選擇折返山城,回歸原點。
飛機降落。接他的轎車飛馳在寬闊的簇新馬路上,過江的時候,朝天門、解放碑高低錯落的樓宇亮起光耀的燈火,逐漸湮沒兩個小時前那座爛尾樓鱗次櫛比的南國椰城在他腦海中的點滴記憶。他覺著,自己是與海南永別了。
4年后。魏曦所在的重慶東和集團的董事長張魯渝來海南度假,他罹患哮喘多年,屢屢求醫(yī)未果,在三亞竟獲痊愈。張意識到,眼前這塊不可復制的神奇土地,投資前景無法限量。他當即調魏曦來三亞搞項目先行試水!昂D详幱啊鄙形赐嗜サ奈旱靡栽俣壬蠉u。2005年,他在沿海建成了一座占地面積達24000平米的海產品交易中心,對外招商。一個月后,這個中心就因無人問津、難以維繼而被迫關停。
那一年,多個產權式酒店物業(yè)、度假住宅物業(yè)、養(yǎng)老物業(yè)開始進入三亞,風起云涌,售價一路飆升。國際著名的酒店管理公司成批上島,選址亞龍灣。中國的“上流社會階層”和“新貴一族”開始成群結隊地到海邊購房,一擲千金。魏曦也從中看到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大勢所趨:與“旅游”、“度假”相關的產業(yè),才是從這里攫取財富的不二法門;其他都是死路一條。
Michael Stevens(邁克爾•史蒂文斯)與魏曦同齡,生于馬來西亞。童年時光,父母總是向他灌輸“將來要成為一名律師或者醫(yī)生”,因為“那是值得驕傲的職業(yè)”。16歲那年的圣誕節(jié),邁克爾第一次進入當?shù)匾患腋邫n酒店用餐,即被眼前從未見過的奢華景致深深吸引,并對穿著正統(tǒng)、彬彬有禮的服務生充滿興趣。兩年以后,他成功申請到瑞士一所大學酒店管理專業(yè)的研習機會,那里是公認的世界高端酒店人才的培養(yǎng)搖籃。
1992年,邁克爾加盟著名的洲際酒店集團(IHG)。這艘跨國高端酒店航母成立于1946年,旗下?lián)碛兄揠H、皇冠、假日等7個知名品牌,在世界范圍內經營著最多的客房數(shù)量,覆蓋超過100個國家和地區(qū)。他也因此第一次來到中國,獲任重慶假日酒店的餐飲部經理,并與一位中國姑娘結婚。
此后,經驗豐富、年富力強的邁克爾多次得到提拔重用,被集團派往廈門、成都、長春、青島等地工作,很快又去了馬爾代夫和巴厘島。后者是聞名于世的度假圣地,對酒店管理而言,顯然更具誘惑與挑戰(zhàn)。2008年,邁克爾空降三亞,被任命為洲際海南地區(qū)總經理。此時,洲際已在三亞布點華宇皇冠、三亞灣假日等4家高、中端酒店,還有4家全新酒店的規(guī)劃也全部完成,開工、開業(yè)在即。
“三亞是世界酒店業(yè)無法想象的奇跡!”邁克爾用生硬的中文發(fā)出慨嘆。
1996年元旦,時任世界旅游組織秘書長李普曼來到亞龍灣,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三亞將成為下個世紀國際度假旅游的熱點!苯^大多數(shù)在場者把這當作是遠方來客隨性的一句客套恭維。“度假”一詞在彼時的中國還是天方夜譚。
8個月后,一個叫作“凱萊”的酒店誕生在三亞,占地160英畝,擁有國內唯一的敞開通透式大堂;侍者脫去深色的西服領帶,換上了花哨休閑的棉麻恤衫。這是中國第一家度假型的五星級酒店。當年,它令所有的業(yè)界同行驚訝到瞠目結舌。在傳統(tǒng)的商務酒店遍掃全國的年代,這樣另類的天外來物被視作離經叛道。酒店最早的員工安然至今記得,參觀者一路私語:“最多3個月肯定關門!
凱萊并沒就此銷匿,反而成為日后的三亞樣板。即便是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陰霾下,凱萊陽光依舊。“有的客人訂不到房間,就在車上睡一夜,等到第二天別人退房!本频觑h逸的“工裝”,如今演變成了海南島的島服,幾乎每一位上島游客都會買上一件,在沙灘上“招搖過市”。
2001年,大鱷洲際來到了亞龍灣,假日度假酒店開門迎客;4年后,第二家“假日”落戶三亞灣;不多久,一座宛若皇家御花園的高端酒店“華宇皇冠”又選址亞龍灣,成為相當一個時期三亞酒店的奢華風向標。從此,國際多家著名酒店集團開啟了三亞鏖戰(zhàn)的大幕。
短短幾年時間,除洲際外,萬豪、希爾頓、雅高等9大最富盛名的酒店管理集團、12個品牌的13家酒店全部進駐亞龍灣。放眼整個三亞,國際高端品牌酒店數(shù)已達48家;而北京有45家,上海僅40家。
邁克爾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此前,中國市場隸屬于洲際的亞太區(qū)范疇,2009年獨立升格為“大中華區(qū)”,而海南區(qū)域成為了重中之重。因為“金融危機的風暴中,商務型酒店遭受重創(chuàng),三亞的業(yè)績卻一直向好,遠高于全國水平”。在三亞灣假日6樓的行政酒廊里,這位英俊的高管興奮地呷了口綠茶,“炫耀”著自己的業(yè)績:“年平均入住率60%,整個冬季包括過年,每天入住超過90%,很多時候就是100%。你來找我開后門訂房,也真是沒有。”
現(xiàn)在,這位旅居多國,在好幾座國際度假城市有過從業(yè)經歷的馬來西亞人,對中國龐大而又奢侈的消費群體驚詫到無法平靜。在他看來,如今亞龍灣、三亞灣一帶的酒店貴到離譜,可“愈是頂級的、昂貴的,愈是人滿為患”。
這才是一個開始。
2009年5月29日,三亞海棠灣又創(chuàng)下了“世界酒店建筑史上的奇跡”。同一天內,10座豪華酒店在這同時開工,凱賓斯基、朗豪、索菲特、希爾頓、君悅、喜來登、豪華精選、香格里拉、萬麗等齊刷刷亮相,相當數(shù)量的品牌是首度進入三亞。
當年的“凱萊”早已不能與這些攀附奢華的“大腕”品牌比肩。它的業(yè)主中糧集團火速請來盛名之下的“美高梅金殿”,助其重新鍛造三亞酒店的豪華高度。
面對競爭,和來自“國際旅游島國家戰(zhàn)略”的致命誘惑,邁克爾手中最大的一張王牌――洲際集團最為頂尖的品牌InterContinental,將于年內亮劍。
陳龍剛滿30歲,臉上還帶著80后的那股子青澀勁兒,潔白的襯衣,斯文的眼鏡,怎么看都還是一副學生模樣。
事實上,10年前高中都沒畢業(yè)的他就永遠告別了課堂,從湖北隨州老家坐著火車一路南下,懷揣幾10塊錢,獨闖海南島。
他到達海口的時候,海南建省辦特區(qū)剛好十年。不過,1990年代初島內彌漫的那股癲狂投機的烈火硝煙早已散去;還未及降落回去的虛高物價,和隨處可見的灰色爛尾樓,成為殘存的佐證,讓人依稀看到這座城市的繁華過去。
陳龍的第一份工作是?谀陈眯猩绲摹榜R仔”,10年后,他慶幸自己“入對了行”。
彼時,到海南島旅游算是北京、江浙等發(fā)達地區(qū)挺時髦的事兒。“團進團出,上了島就被導游帶著馬不停蹄;到了景點就拍照,然后去下一處景點。當然中間還要穿插無休無止的購物!痹诼糜芜是少數(shù)人的奢侈行為的年代,“品質”根本無從談起。游客沉迷于在地標留影,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那塊刻著“天涯海角”的大石頭,這是他們到過海南的“炫耀資本”。而旅行社則是以拉客購物為賺錢主業(yè),“宰一個是一個”,“烏煙瘴氣,亂成一團”。
因為看不慣當?shù)厝说膽猩⒑桶灿诂F(xiàn)狀,當然還有對這種“低級旅游”的心懷不滿,一年以后,陳龍辭職,來到廣州,成為三亞旅行社駐廣州辦事處的主辦。他一直想做高端人群的旅游產品,只不過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度假”這個名詞。“反正我腦海中的旅游,絕不是疲于奔命,也不是住得擁擠,吃得隨便。但究竟這個產品是什么樣子,我也不太知道!
陳龍初到廣州的2001年,白云機場飛往三亞的航班,每周僅有2至3趟;三亞的高檔酒店仍屈指可數(shù)。
2003年的“非典”改變了這一切。一場突如其來的SARS疫情,讓國人的價值觀發(fā)生了很大轉變,“健康高過一切”的理念進入相當一部分人的骨髓,在擁有一定經濟實力的人群中尤為明顯。
這一年,三亞維持數(shù)年堅不可摧的房價開始破冰,海景房從均價1700元每平米很快邁過2000元大關,并且扶搖直上。這一年,廣州飛往三亞的航班開始明顯增加,每日都有飛機起降.這一年,“世界小姐”選美總決賽在三亞舉行,永久性會址建成投入使用;國際高爾夫巡回賽、國際鐵人三項賽、國際帆船賽等紛至沓來。這一年,三亞接待過夜游客總數(shù)首次超過300萬。這一年,第一家外資著名品牌高端酒店喜來登高調開張,標間800元的房價刷新了三亞紀錄。
陳龍看到了希望。他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游客是“二次上島”甚至“數(shù)次上島”,他們早已厭倦跟團旅游的套路,游覽訴求大幅降低,對住五星級、曬日光浴、睡海灘覺、享私密SPA情有獨鐘。陳龍覺得,這愈發(fā)接近自己心中的那個高端市場。
機會來了!
2004年底,他在三亞注冊成立“嘉逸商旅”公司,一年后更名為“星海假期”,總部位于廣州,主要深耕珠三角市場,目標客戶直指高端人群。正是這一年,多家國際著名酒店開始了搶灘三亞的無聲戰(zhàn)爭。他開始大批量、低價位購買五星級酒店客房、各航空公司往來三亞的機票,然后依靠自身的渠道網(wǎng)絡向外推銷,為高端旅客定制一整套包括機票、奢華酒店、名牌轎車、高爾夫、斯諾克等在內的度假計劃。與走標準化產品路線、靠傭金盈利的攜程模式不同,陳龍專做三亞高端度假產品,個性化操作,靈活性強。
隨著眾多奢侈酒店品牌成批入駐三亞,陳龍的生意也越做越大。2007年,深圳分公司成立,一年后是上海,去年是杭州。未來,北京、成都、重慶都準備布點。與此同時,專門針對高水準年會、論壇、答謝會、發(fā)布會的“星海會展”也全面開業(yè),不少世界500強企業(yè)成為陳龍的VIP客戶。2009年,陳龍公司的營業(yè)額超過兩個億。
現(xiàn)在,已進入陳龍最繁忙的時段。冬季是三亞的旺季,春節(jié)甚至井噴。部分頂級酒店的春節(jié)報價,更暴漲500%。1月份,三亞麗絲卡爾頓酒店的標間報價逼近每晚3000元,大年初一至初六,則輕松漲過1萬元;而希爾頓別墅房的報價每晚達到了6萬9千元。這些在美國上流社會看來都“非一般人能有幸入住”的地方,早已被預訂一空,客人幾乎全部來自中國內地。
按照陳龍的統(tǒng)計,過年7天,國際品牌酒店房價都要在每晚8000至1萬塊之間,最普通的五星酒店也要3000元每晚。僅在一年前,這里高檔酒店春節(jié)的房價還在四五千元線上徘徊?蔁o論是今年還是去年,三亞都早已將北京、上海同類甚至同品牌酒店的報價遠遠甩在了后面。
陳龍說,海南“國際旅游島時代”也許真的到來了。至少有兩個理由能夠讓他和他的公司“有恃無恐”:無法想象的度假人流和不斷超越的豪華品質。
就連最普通的的士司機,都對悅榕莊這種級別的私密酒店嗤之以鼻了。
遲福林現(xiàn)在徹底把自己當作海南人。
1987年底,他走出北京中南海,來到?,加入了海南建省籌備組。他是當年第一個到海南工作的中央國家機關干部。遲福林說,那個時候的海口除了“落后”二字,找不出更確切的形容詞。由于接待條件嚴重滯后,這位京城來客上島的初夜,就是在一間13人的大通鋪里度過的。窗外,露宿街頭的外地人比比皆是,“幸好島上常年溫熱”。
“我每天晚上都會去路上轉一轉。所有人的臉上,充滿著對財富的渴望!边t福林長期從事改革研究工作,到海南后被委任為省委政策研究室和省體改辦主要負責人;此前他曾長期浸泡在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辦公室和中央黨校。如今,他是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院長,“海南國際旅游島戰(zhàn)略”的構想最早由他提出。
作為海南最主要的決策智庫,遲福林和中改院一直承受著壓力。當年海南建省之初提出的“三步走”目標,20年過去,第一步還沒走完。1991年,海南就達到甚至超過了全國人均GDP;而1995年后,海南經濟大幅下滑,最終步入全國倒數(shù)省份序列。去年,海南城鎮(zhèn)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全國平均數(shù)少了3000元,農村少300元。
1990年代初海南那場驚世駭俗的房地產投資熱,遲福林到今天想起,仍膽戰(zhàn)心驚。他清楚記得,1990年進入島內的短期資本就超過300億,1992年更是漲到了450億;到了1994年,絕大多數(shù)資本全部撤離,人去樓空!昂D系倪@場劫難,表面上是房地產泡沫,實質上是投資者對海南發(fā)展前景的失望與絕望!
1998年是海南建省辦特區(qū)的第10個年頭。當?shù)刈罡邲Q策者再也坐不住了,找到遲福林,委托中改院研究一套適合海南發(fā)展的戰(zhàn)略規(guī)劃。彼時,已經沒有人再用“特區(qū)”來稱謂海南,這成為一種戲謔,甚至羞辱。
兩年后,建設“海南國際旅游島”的構想,在遲福林的腦海中有了雛形。這一年,海南年接待旅游人數(shù)超過1000萬人次,旅游總收入成為全省的經濟支柱。2002年,“旅游島”的設想在三亞先試先行。此后,三亞的知名度首次超過省會?,成為島外人士抵達海南的第一目的地。
三亞的成功,讓海南當局看到了曙光。2007年,海南省明確“旅游業(yè)是再創(chuàng)海南特區(qū)新優(yōu)勢的重要突破口,也是支撐海南長遠發(fā)展的戰(zhàn)略需要”。2008年,海南建省辦特區(qū)20年之際,“國際旅游島”上升為省級戰(zhàn)略。2010年1月4日,國務院正式發(fā)布《關于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fā)展的若干意見》,戰(zhàn)略提升至國家層面。
按照遲福林的思路,海南國際旅游島將在旅游產業(yè)領域內,對外實行以“免簽證,零關稅”為主要特征的投資貿易自由化政策。目前,海南的免簽范圍達21個國家和地區(qū),而巴厘島的免簽范圍是30個國家和地區(qū),濟州島122個,夏威夷130個,馬爾代夫對任何外來游客一律免簽。此外,遲福林還希望將海南辦成國內日用消費品的免稅區(qū),并率先試水博彩業(yè)。
短短兩周,“下一個拉斯維加斯”,“又一個夏威夷”,“中國人的北海道、濟州島”等極具誘惑的提法被海南人叫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一種外人難以想象的狂歡情緒在島民中間擴散開來!疤貐^(qū)”的標簽曾給這塊土地帶來膨脹的虛榮;現(xiàn)在這個更獨一無二、燦爛時髦的“國際旅游島”,給人提供了一個相當龐大的想象空間。
當然,你也能間或聽到諸如“下一個迪拜”的議論聲響起,微弱而又刺耳;它迅速被那些溢美之辭蓋過,人們來不及感受到它的溫度。
遲福林認為,“海南最有條件成為第二個香港”,而佛羅里達的現(xiàn)在很可能就是海南的未來。同樣的陽光、海洋、沙灘美景,佛州的GDP逼近8000億美元,居全美第四,旅游業(yè)所占比重最大,迪士尼成了世界范圍內人人向往的度假天堂。
按照國家戰(zhàn)略規(guī)劃,到2015年,旅游收入要占到海南GDP的8%,現(xiàn)在是6.7%。這幾天,遲福林已經接到不少來自內地投資客的電話,詢問海南的博彩業(yè)何時開張,又如何從中攫取第一桶金。
直到現(xiàn)在,對于博彩業(yè),海南當局的態(tài)度還相當隱晦。不過,省委書記衛(wèi)留成已經表態(tài):海南不會成為內地的澳門。
歷史總有著驚人的相似。
當年,“特區(qū)”概念一出,十萬青年下海南,百億熱錢投椰城;今天,“國際旅游島國家戰(zhàn)略”一經媒體發(fā)布,盤踞于各地的商海梟雄不約而同地空降海南,以至省會?诘纳虅站频耆杖毡瑵M,“遠勝廣交會”。與1990年代充斥大量民間資本和不堪一擊的投機者不同,這次上島的主力軍,是央企和地方龍頭上市公司,資本雄厚,勢在必得。
一個月前,中鐵集團麾下的中鐵置業(yè)以1500萬/畝的價格拍得三亞迎賓路一塊112畝的土地,造就了海南新地王;國電、中海等亦在海南地產界叱咤風云。國內實力強悍的浙商軍團,更有耀江、國都控股、吉利等在島上指點江山,民間因此有了“十萬浙商戰(zhàn)海南”的戲言。
僅由?跍刂萆虝烤引進的溫州資本,在?谝坏氐牡禺a投資就超過20億;據(jù)消息人士測算,最少也有300億浙江資本在海南房市翻云覆雨。截至發(fā)稿前,進入海南地產的熱錢超過了4000億。
事實上,浙商資本的進入早在2005年。更有甚者,宋城集團在10年前海南地產泡沫期就開始謀劃未來的“重返之路”,他們悄無聲息地低價抄底,買走了最優(yōu)質的土地資源,翹首等待海南的下一個春天。宋城的老板黃巧靈沒有想到,這個春天來得如此及時,如此猛烈。
從去年11月份開始,海南房價漲勢驚人,至“國際旅游島國家戰(zhàn)略”宣布前后,上漲幅度更是令人咋舌。資料顯示,2009年上半年,三亞房屋均價為9526元/平方米,到10月就已超過12000元/平方米,至11月,又再次上漲2.4%;動輒每平米四五萬元的別墅項目則更是搶手。
按照國家統(tǒng)計局去年11月公布的數(shù)據(jù),海口房價同比上漲9.6%,漲幅排全國第五,環(huán)比漲幅則為4.7%,列全國第一。即便是文昌這樣的“邊緣小城”,也借“國際旅游島”的東風,誕生了每平米14000元的天價樓盤。而2009年海口六成住房、三亞近九成住房的買主,均來自島外。
海南最資深的地產界人士曹雨做了一個簡單比較:僅在“國際旅游島”獲得國務院批準后的5天時間內,全省商品房銷售額總量就達到了2008年全年的總和。
資本在島上狂舞。十幾年前遺留下的爛尾樓,如今已消化掉七成;不過,那些所剩無幾的時代印跡仍舊足以警醒今天的決策者,重蹈覆轍將是怎樣的下場。
1月15日,海南召開推進國際旅游島建設動員大會,省委書記衛(wèi)留成向外界宣布:到今年3月,在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總規(guī)劃正式獲得國家審批前,暫停土地出讓和審批新的土地開發(fā)項目,以利海南國際旅游島長遠的建設發(fā)展。
消息傳出,海口、三亞及瓊海等多個地方的房價應聲跳漲,一日一價,眾多銷售火爆的樓盤突然封盤,以求更高的利益回報。?谙喈斠徊糠謽潜P僅1月15日和1月16日兩天的房價,就相差3到5千元,瓊海市的房價也從每平米4000元漲到了七八千。國內各大券商研究報告顯示:近兩個星期來,受“國際旅游島獲批”利好刺激,“海南板塊”逆勢上漲,成為市場炒作的絕對熱點。
海南,這塊見證過中國房地產從沸點到冰點、從天堂到地獄、從大喜到大悲的島嶼,再度擺下了一席叫人血脈賁張的盛筵!皣H旅游島”是這次宴請的理由,它足夠炫目,你欲罷不能。
張興吉說自己屬于悲觀派。他不再相信概念,哪怕包裝得如此華麗。
學歷史出身的他與魏曦、邁克爾一樣,生于1964年;同遲福林一樣,1988年建省伊始便匆匆上島,迫不及待。 那年,他剛從東北師大碩士畢業(yè),放棄了不少內地的工作機會,執(zhí)意上島淘金。
他的目的很明確:至少要讓自己有部車。彼時,私家車算是奢侈品;張盤算,不到“特區(qū)”來闖一闖,在內地一輩子也望塵莫及。
他成了海南師范大學的老師,不過還想做點“別的事情”,并且坦白說后者才是自己上島的初衷。那個時候,像他這樣在體制內和體制外游離,白天上班、晚上干事的人比比皆是。到了1992年,隨著泡沫的愈發(fā)明顯,張興吉覺得海南氣數(shù)已盡,隨即去了日本留學。
4年以后,他回到島上,?谝呀浺黄挆l。當年歃血為盟的戰(zhàn)友們,不少已經蹤跡難覓。只有極少數(shù)在那場博弈中投機成功的佼佼者,不可一世地開著大奔,來找他敘舊。有人上位,有人暴富,有人失蹤,有人反目,張興吉覺得,沒有一部大片能像1990年代的海南這般蕩氣回腸。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自己要做生意的念頭,一心治學。如今,張已成為海南首屈一指的地方近現(xiàn)代史研究專家。這位歷史學教授不客氣地指出,海南的20年是在彷徨中度過,靠“概念”生存,無論是以前的“特區(qū)”,還是現(xiàn)在的“國際旅游島”。他覺得,這本應當是計劃經濟的產物,“島外對此熱情高漲,島內學者普遍謹慎”。
徜徉在椰樹林立,輕風徐徐的?,你會找到上個世紀廣州城的影子。這么多年過去,張興吉說?谠趯嵸|上并沒有多大的進步和改觀;相反,泡沫年代遺留下的虛高物價卻得以承襲下來。
出租車起步價與北京一樣,餐館吃飯的消費與上海相當,商場里絕少打折的日用品價格高過了廣州、深圳。不大的城市公交車票價1992年就漲到兩塊錢,全國最貴,泡沫后遲遲不降,老百姓鬧了很久才恢復到1元。
張興吉覺得,現(xiàn)在“圈地―建房―炒作―迅速出手”的方式確實能將大筆熱錢吸入海南,但普通百姓的民生沒有絲毫改觀!捌鸫a,我這樣一個年收入五六萬,在當?shù)毓ば阶逯薪^對的高收入者,現(xiàn)在是買不起房子的。”張至今仍居住在十幾年前的那套位于海南中學旁邊的舊式公寓中,設施陳舊,電路已開始老化。
因為經歷過風雨,所以他說自己習慣了批判!氨緧u消費能力低,光靠流動人口能支撐多久?”“離島免稅會帶來大規(guī)模的走私熱潮,職業(yè)掮客當趨之若鶩”;“不斷去填海,原來的海景房現(xiàn)在已成為街景房,既然有暴漲,當然會暴跌”;“現(xiàn)在的過度開發(fā),無異于進行了一次工業(yè)化。”這位東北來的海南人,對“國際旅游島”充滿憂慮,他說這像極了在搞一場運動,誰也不知道結局將是如何。
他一直在擯棄“國際旅游島背靠13億國人和更加廣闊的世界市場,度假有其剛性需求”的主流論述,他覺得很荒謬!坝卸嗌偃四軌虺惺苋绱松莩薜南M?”這些年,高爾夫球場的遍地開花、游艇會的風生水起,已經愈發(fā)讓他所生活的島嶼變成有錢人的游樂場。
“反正如果我是富人,也絕不會在三亞投資”,“因為這片海灣已經太過喧囂,將來還會更加聒噪。”
前陣子,作為“優(yōu)秀教師”的獎勵,他剛剛去過新加坡,那里的度假環(huán)境、服務質量和生活品質,令他稱贊不已。而海南“到處在景區(qū)開建房屋,甚至建到了五指山上”,“導游胡宰游客,亂編故事,把云南的典故講成海南傳說”,“摩的飛馳,機場擁擠,醫(yī)療落后,服務低下”。
張興吉是海南夢的破滅者。當他還在輕揉朦朧睡眼的時候,新版海南夢再度襲來。這一次,他堅定地強令自己清醒。說得更直白些,即便他心底仍然擁有著做夢的欲望,現(xiàn)實也許早就剝奪走了他做夢的權利。
(感謝夏旭東、滕鳳娟、白嗣新對本文提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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